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驱儿 一作:儿女)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这首诗写久别的老友重逢话旧,家常情境,家常话语,娓娓写来,表现了乱离时代一般人所共有的“沧海桑田”和“别易会难”之感,同时又写得非常生动自然,所以向来为人们所爱读。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开头四句说,人生旅途常有别离不易相见,就像参星商星实在难得相遇。今夜又是什么吉日良辰,让我们共同在这烛光下叙谈。这几句从离别说到聚首,亦悲亦喜,悲喜交集,把强烈的人生感慨带入了诗篇。诗人与卫八重逢时,安史之乱已延续了三年多,虽然两京已经收复,但叛军仍很猖獗,局势动荡不安,诗人的慨叹,正暗隐着对这个乱离时代的感受。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这四句是说,青春壮健年少岁月能有多少,转瞬间你我都已经两鬓如霜。昔日往来的朋友一半已去世,我内心激荡不得不连声哀叹。
久别重逢,彼此容颜的变化,自然最引起注意。别离时两人都还年轻,而今俱已鬓发斑白了。由“能几时”引出,对于世事、人生的迅速变化,表现出一片惋惜、惊悸的心情。接着互相询问亲朋古旧的下落,竟有一半已不在人间了,彼此都不禁失声惊呼,心里火辣辣的难受。按说,杜甫这一年才四十八岁,何以亲故已经死亡半数呢?如果说开头的“人生不相见”已经隐隐透露了一点时代的气氛,那么这种亲故半数死亡,则更强烈的暗示着一场大的干戈乱离。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没想到我们已分别二十个春秋,今天还能亲临你家里的厅堂。“焉知”二句承接上文“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诗人故意用反问句式,含有意想不到彼此竟能活到今天的心情。其中既不无幸存的欣慰,又带着深深的伤痛。
前十句主要是抒情。接下去,则转为叙事,而无处不关人世感慨。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这两句是说,相分别时你还没有结婚成家,倏忽间你的子女已成帮成行。随着二十年岁月的过去,此番重来,眼前出现了儿女成行的景象。这里面当然有倏忽之间迟暮已至的喟叹。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这四句是说,他们彬彬有礼笑迎父亲老友,亲切的询问我来自什么地方?还来不及讲述完所有的往事,你就催促儿女快把酒菜摆上。
这四句写出卫八的儿女彬彬有礼、亲切可爱的情态。诗人款款写来,笔端始终流露出一种真挚感人的情谊。这里“问我来何方”一句后,本可以写些路途颠簸的情景,然而诗人只用“问答乃未已”一笔轻轻的带过,可见其裁剪精炼之妙。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这两句是说,冒着夜雨剪来了新鲜的韭菜,呈上新煮的黄米饭让我品尝。从中看到处士的热情款待:酒是让儿子立刻去张罗的佳酿,菜是冒着夜雨剪来的春韭,饭是新煮的掺有黄米的香喷喷的二米饭。这自然是随其所有而具办的家常饭菜,体现出老朋友间不拘形迹的淳朴友情。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这四句是说,主人感慨见面的机会太难得,开怀畅饮一连喝干了十几杯。一连喝干了十几杯还没有醉意,令我感动你对老友情深意长。
这四句,叙主客畅饮的情形,故人重逢话旧,不是细斟慢酌,而是一连就进了十大杯酒,这是主人内心不平静的表现。主人尚且如此,杜甫心情的激动,当然更不待言。“感子故意长”,概括的点出了今昔的感受,总束上文。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末两句是说,明日分别后,又相隔千山万水,茫茫的世事真令人愁绪难断。末两句回应开头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暗示着明日之别,悲于昔日之别:昔日之别,今幸复会;明日之别,后会何年?低回深婉,耐人寻味。
诗人是在动乱的年代、动荡的旅途中,寻访故人的;是在长别二十年,经历了沧桑巨变的情况下与老朋友见面的,这就使短暂的一夕相会,特别不寻常。于是,那眼前灯光所照,就成了乱离环境中幸存的美好的一角;那一夜时光,就成了烽火乱世中带着和平宁静气氛的仅有的一瞬;而荡漾于其中的人情之美,相对于纷纷扰扰的杀伐争夺,更显出光彩。“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被战乱推得遥远的、恍如隔世的和平生活,似乎一下子又来到眼前。可以想象,那烛光融融、散发着黄粱与春韭香味、与故人相伴话旧的一夜,对于饱经离乱的诗人,是多么值得眷恋和珍重啊。诗人对这一夕情事的描写,正是流露出对生活美和人情美的珍视,它使读者感到结束这种战乱,是多么符合人们的感情与愿望。
这首诗平易真切,层次井然。诗人只是随其所感,顺手写来,便有一种浓厚的气氛。它与杜甫以沉郁顿挫为显著特征的大多数古体诗有别,而更近于浑朴的汉魏古诗和陶渊明的创作;但它的感情内涵毕竟比汉魏古诗丰富复杂,有杜诗所独具的感情波澜,如层漪迭浪,展开于作品内部,是一种内在的沉郁顿挫。
诗写朋友相会,却由“人生不相见”的慨叹发端,因而转入“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时,便格外见出内心的激动。但下面并不因为相会便抒写喜悦之情,而是接以“少壮能几时”至“惊呼热中肠”四句,感情又趋向沉郁。诗的中间部分,酒宴的款待,冲淡了世事茫茫的凄惋,带给诗人幸福的微醺,但劝酒的语辞却是“主称会面难”,又带来离乱的感慨。诗以“人生不相见”开篇,以“世事两茫茫”结尾,前后一片苍茫,把一夕的温馨之感,置于苍凉的感情基调上。这些,正是诗的内在沉郁的表现。如果把这首诗和孟浩然的《过故人庄》对照,就可以发现,二者同样表现故人淳朴而深厚的友情,但由于不同的时代气氛,诗人的感受和文字风格都很不相同,孟浩然心情平静而愉悦,连文字风格都是淡淡的。而杜甫则是悲喜交集,内心蕴积着深深的感情波澜,因之,反映在文字上尽管自然浑朴,而仍极顿挫之致。
河边独自看星宿,夜织天丝难接续。
抛梭振镊动明珰,为有秋期眠不足。
遥愁今夜河水隔,龙驾车辕鹊填石。
流苏翠帐星渚间,环佩无声灯寂寂。
两情缠绵忽如故。复畏秋风生晓路。
幸回郎意且斯须,一年中别今始初。
明星未出少停车。
宁与厓下人,烟雨耕荦确。读书亦何为,谨勿累吾角。
道人观方知彼去,入门要验宾中主。吃一杯茶即转身,谁能掉舌论今古。
危机俊逸旱雷轰,苍鹰折翅猎狗烹。老明觉举手加额,韩大伯敢搀先行。
秋深拨草天台路,灵骨要寻亲父母。破钁头边掘窖埋,断猿哭月风号树。
沙觜波生柁脚开,扁舟老去许归来。风帆一点日边下,雪浪千堆天际回。
城郭荒芜迷旧隐,江山寂寞写馀哀。此心元自无机事,寄语轻鸥莫见猜。
凉风升寒节,切切充重帏。坚冰戒时至,鸿雁明其几。
春滋净不处,秋隼方高飞。鉴物沈幽志,谁能不怀归。
素月临丘榛,灼灼澄圆晖。圆晖岂不爱,零露沾我衣。
迟我同怀子,濡滞尚安之。呼琴为子鸣,调苦使心违。
不恨岁载徂,但恨知音稀。盈缩本恒理,伤哉生别离。
远赴弓旌未阔迂,道行何惮路崎岖?横经不异郡博士,继粟岂无卿大夫?
空使饭盘堆苜蓿,已将斋帐染芙蕖。马融家法风流在,女乐从今不用呼。
亚墨利加洲,有爱育士迭国,去中华三万余里。其国之人皆泰西诸邦所迁徒。
背英吉利苛政自立,日富以强。有华盛顿创为传贤之法法最良。
行之数传,民和世康。其国左右皆大洋,旁峙落机大山万里长。
我皇咸丰十年,其国之人华尔慕化而至。值乱贼被猖,杀人肝脑涂地。
华尔曰嘻,我夷兵官也,今见官军乃儿戏。彼乱贼人人得诛之。
吾虽外臣,愿为朝廷敌忾。嗟哉华尔!愤不顾身,大吏言于朝,授以兵五百人。
华尔教以泰西阵法,坐作进退无逡巡。飞炮中敌无一生,遂克松江守其城。
克宁波,留其军,又克周浦金山,无不以一当百,海上处处闻威声。
皇帝嘉之,拜官副总兵。华尔感激,愿属籍受廛,世为中国民。
彼金日磾契苾何力往矣,今有华尔,乃能继汉唐蕃将成功名。
嗟哉华尔!今年八月,宁波告急,华尔方守松江,以兵授其佐,自往奋击。
时贼众数万在慈溪邑,华尔率健儿冲锋镝。不知贼中乃有奸夷助死力,一枪击中华尔额,遂以是日死于敌。
嗟哉华尔,谁将与俦。时之人,将军不武,士卒不同仇。
食君之禄,遭时之难,而沓沓无忧。彼外国人食毛践土岁余耳,乃能为国授命,我国将士闻之胡不羞。
嗟哉华尔,谁堪与俦。
贫士若孤云,随风自缥缈。或来堕檐端,或去罥林杪。
浩然太空中,聚散凭秋昊。无依与有托,云自初不晓。
丞相吏朱云,大夫掾孙宝。二生自标置,犹道不为好。
古之贤达人,志不在温饱。不知古今人,何以异其道。
觅举趣为官,立意驰八表。家人方戛釜,明日晚餐少。
何者是远谋,一饭尽千巧。怀哉孔颜乐,乐处果不小。
饭疏食饮水,疏水具之早。有巷有箪瓢,优游足娱老。
青青草色接平芜,翠涌千峰入座隅。戴胜晨呼采桑女,于菟夜警牧猪奴。
羽觞洛水闻修褉,单袷温泉想舞雩。欲泛兰舟过春渚,一楼烟雨似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