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载于《全唐诗》卷三八二。下面是国学大师、全国首批博士生导师钱仲联先生与苏州大学文学院徐永端教授对此诗的赏析。
此诗通篇运用比兴手法,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单看表面完全是一首抒发男女情事之言情诗,骨子里却是一首政治抒情诗,题为《节妇吟》,即用以明志。
此诗似从汉乐府《陌上桑》、《羽林郎》脱胎而来,但较之前者更委婉含蓄。
首二句说:这位既明知我是有夫之妇,还要对我用情,此君非守礼法之士甚明,语气中带微辞,含有谴责之意。这里的“君”,喻指藩镇李师道,“妾”是自比,十字突然而来,直接指出师道的别有用心。
接下去诗句一转,说道:我虽知君不守礼法,然而又为你情意所感,忍不住亲自把君所赠之明珠系在红罗襦上。表面看,是感师道的知己;如果深一层看,话中有文章。
继而又一转,说自己家的富贵气象,良人是执戟明光殿的卫士,身属中央。古典诗词,传统的以夫妇比喻君臣,这两句意谓自己是唐王朝的士大夫。
紧接两句作波澜开合,感情上很矛盾,思想斗争激烈:前一句感谢对方,安慰对方;后一句斩钉截铁地申明己志,“我与丈夫誓同生死”。
最后以深情语作结,一边流泪,一边还珠,言词委婉,而意志坚决。
诗中所说“双明珠”是李师道用来拉拢、引诱作者为其助势的代价,也就是常人求之不得的声名地位、富贵荣华一类的东西。作者慎重考虑后委婉的拒绝了对方的要求,做到了“富贵不能淫”,像一个节妇守住了贞操一样的守住了自己的严正立场。但当时李师道是个炙手可热的藩镇高官,作者并不想得罪他、让他难堪,因此写了这首非常巧妙的双层面的诗去回拒他。
此诗富有民歌风味,它的一些描写,在心理刻画中显示,写得如此细腻,熨贴,入情入理,短幅中有无限曲折,真所谓“一波三折”。
此诗词浅意深,言在意外,含蓄地表达了诗人的政治立场。全诗情理真挚,心理描写细致入微,委婉曲折而动人。除了它所表现的是君子坦荡胸怀这一因素外,其在艺术上的高妙也是促使它成为名作的重要原因。据说由于这首诗情词恳切,连李师道本人也深受感动,不再勉强。
行尽海北天,笑指湘南路。使君载酒醪,拥节东城驻。
前驱千纛直,纵猎万人呼。尘流翳白日,十里映黄雾。
何人揖迎我,一苇横江渡。渺渺倦鸦翻,相随归薄暮。
探幽勇晨兴,静院钟未歇。晴烟映竹澄,残月转花没。
地僻养灵姿,氛润蒙玉骨。有如列仙儒,初日晞藓发。
深山留古春,凡艳想易竭。老僧空色相,折取供白佛。
护此无尽镫,常依妙香窟。坐听篱落间,绵羽啭清越。
撚断吟须字未安,短歌聊尔代长叹。春风座上无边景,漫道儒官是冷官。
忆昔绍定元,被命考廷策。偶过袁君房,玉墀日将夕。
案头得君文,喜跃越三百。张烛朗诵之,相与手加额。
若人作抡魁,馀子当辟易。时有详定官,嫌君多指斥。
众默余独争,言厉面发赤。紫宸一传胪,璧水推巨擘。
诸君始相贺,时相颇不怿。爰有小人儒,从旁肆蜂螫。
谏官工逢迎,霜简肆捃摭。此事人能言,本末甚明白。
暨于端平初,天夺老奸魄。散地起忠良,丘园纷束帛。
君老登瀛洲,讲筵赐重席。余亦试玉堂,朝有愈之迹。
啜茶熏玉虬,投饼呼金鲫。同校南宫文,等是西山客。
无何阵脚动,君出为方伯。馆中失名流,我辈苦叹惜。
西山遽仙去,局面日改革。余入对未央,苦语出肝膈。
淮南冤未消,元载家当籍。外党分牛李,内宠怙秦虢。
臣愚怀隐忧,厚地其敢蹐。虎须敢一编,龙鳞敢一逆。
自信填海隅,复中含沙射。移舟返蓬莱,伏隩甘冰檗。
君正舞莱衣,清香笼画戟。年丰富红仓,风顺多琛舶。
我舍抵是州,相望才四驿。幽栖懒及门,一再通书尺。
起家倅漳滨,始访二千石。居官未半期,台评又寻摘。
既罹关虎嗔,宜有人猫厄。归途抵温陵,除夜大促迫。
所亲有室庐,许我相假借。莲灯看烂红,柏酒浮重碧。
去家差不远,朋旧来络绎。雌堂在何许,一望弱水隔。
山鬼巧揶揄,室人交遍谪。平生重名检,义利最知择。
冷眼视舆金,宝身甚拱璧。世途赫赫炎,众手所共炙。
谁能效李锥,作计事钻刺。蒲葵安可常,秋至辄抛掷。
贵贱见交情,书门何怪翟。趋时岂不好,嗜古业成癖。
群飞任刺天,甘剪笼中翮。丈夫身计轻,忧国愁如积。
向欲恢三京,今日蹙五百。西蜀断咽喉,北军患肘腋。
流民满京师,戾气成疾疫。强寇恣咆哮,行人饱需索。
廷绅倒手版,淮帅羞巾帼。南海下蒲轮,西人望衮舄。
病剧乏良医,棋危需善弈。君行觐清光,何策输忠益。
急须息边尘,徐可寿国脉。任责属诸贤,臞儒老山泽。
青春豸绣几人如,玉斧从容引鹭车。买铁十年曾铸剑,典衣无日不收书。
似闻彫瘵劳存问,那复豺狼待扫除。去近九重应简在,西行声价重璠玙。
午日穿帘,桃枝弄影,天风吹落瑶笺。误聪明两字,尝尽辛酸。
憎煞莺啼燕语,牵惹起、种种愁端。难消遣,悲来看剑,病去逃禅。
萧间。焚香默坐,较词胆诗肠,总不如前。嗤江花早谢,无力争妍。
造物岂真忌汝,也应是、骨相单寒。且偷占,一园春色,几片云山。
苍松几株高蜿蜒,黑云玄雾争飞翻。谁将一片雪色壁,泼来墨沈如倾盆。
松鬣尽作猬毛磔,松鳞直把蛇皮扪。怪石䂺礌状伏虎,莓苔包裹穿长根。
茯苓琥珀疑可断,霹雳魍魉愁崩奔。石间巨瀑波沄沄,雷辊电掣银涛喷。
水流激击松影动,之而挐攫森无痕。步櫩潋滟夜月出,南荣晃荡朝日暾。
长夏科头坐其下,应有偓佺商皓相过存。我昨山行句曲百里内,小松夹道琐细如儿孙。
前年栖霞纵登陟,六朝松石留祇园。我知妙笔能寻源,移置此地雄且尊。
吴生画工敛巨手,摩诘诗老清吟魂。五月清风买无价,岁寒心事堪重论。
古之人,自家至于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于长,未尝去于学之中。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其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以为具如此,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于中,而无过不及,使其识之明,气之充于其心,则用之于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而无足动其意者。为天下之士,而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于损益废置、先后终始之要,无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
盖凡人之起居饮食动作之小事,至于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体,皆自学出,而无斯须去于教也。其动于视听四支者,必使其洽于内;其谨于初者,必使其要于终。驯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积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则刑罚措;其材之成,则三公百官得其士;其为法之永,则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则虽更衰世而不乱。为教之极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从之,岂用力也哉!
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余年之间,学有成者,亦非古法。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夫然。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盗贼刑罚之所以积,其不以此也欤!
宋兴几百年矣,庆历三年,天子图当世之务,而以学为先,于是天下之学乃得立。而方此之时,抚州之宜黄,犹不能有学。士之学者,皆相率而寓于州,以群聚讲习。其明年,天下之学复废,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释奠之事,以著于令,则常以主庙祀孔氏,庙又不理。皇祐元年,会令李君详至,始议立学,而县之士某某与其徒,皆自以谓得发愤于此,莫不相励而趋为之。故其材不赋而羡,匠不发而多。其成也,积屋之区若干,而门序正位讲艺之堂,栖士之舍皆足;积器之数若干,而祀饮寝室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从祭之士皆备。其书,经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无外求者。其相基会作之本末,总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当四方学废之初,有司之议,固以谓学者人情之所不乐。及观此学之作,在其废学数年之后,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响应,而图之为恐不及。则夫言人之情不乐于学者,其果然也欤?
宜黄之学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为令,威行爱立,讼清事举,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时,而顺其慕学发愤之俗,作为宫室教肄之所,以至图书器用之须,莫不皆有,以养其良材之士。虽古之去今远矣;然圣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与学而明之,礼乐节文之详,固有所不得为者。若夫正心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务,则在其进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于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于乡邻族党,则一县之风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归,非远人也;可不勉欤!县之士来请曰:“愿有记!”故记之。十二月某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