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垒石为识,号曰“雁丘”。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大雁的生死至情深深地震撼了作者,他将自己的震惊、同情、感动,化为有力的诘问,问自己、问世人、问苍天,究竟“情是何物”?起句陡然发问似雷霆万钧,破空而来;如熔岩沸腾,奔涌而出。正如后来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所说:“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复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情至极处,具是何物,竟至于要生死相许?作者的诘问引起读者深深的思索,引发出对世间生死不渝真情的热情讴歌。在“生死相许”之前加上“ 直教”二字,更加突出了“情”的力量之奇伟。词的开篇用问句,突如其来,先声夺人,犹如盘马弯弓,为下文描写雁的殉情蓄足了笔势,也使大雁殉情的内在意义得以升华。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这二句写雁的感人生活情景。大雁秋天南下越冬而春天北归,双宿双飞。作者称他们为 “双飞客”,赋予它们的比翼双飞以世间夫妻相爱的理想色彩。“天南地北” 从空间落笔,“几回寒暑” 从时间着墨,用高度的艺术概括,写出了大雁的相依为命、为下文的殉情作了必要的铺垫。
欢乐趣,别离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是中:于此,在这里面。这几句是说大雁长期以来共同生活,既是团聚的快乐,也有离别的酸楚,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形成了难以割舍的一往深情。长期以来,这对“双飞客”早已心心相印,痴情热爱,矢志不渝。“痴儿女”三字包含着词人的哀婉与同情,也使人联想到人世间更有许多真心相爱的痴情男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君:指殉情的大雁。这四句是对大雁殉情前心理活动细致入微的揣摩描写。当网罗惊破双栖梦之后,作者认为孤雁心中必然会进行生与死、殉情与偷生的矛盾斗争。但这种犹豫与抉择的过程并未影响大雁殉情的挚诚。相反,更足以表明以死殉情是大雁深入思索后的理性抉择,从而揭示了殉情的真正原因: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的情侣已逝,自己形孤影单,前路渺茫,失去一生的至爱,即使荀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痛下决心, “自投于地而死”。“万里”、“千山”写征途之遥远,“层云”、 “暮雪”状前景之艰难。此四句用烘托的手法,揭示了大雁心理活动的轨迹,交待了殉情的深层原因。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这几句借助对历史盛迹的追忆与对眼前自然景物的描绘,渲染了大雁殉情的不朽意义。 “横汾路”指当年汉武帝巡幸处。“寂寞当年箫鼓”是倒装句,即当年箫鼓寂寞。楚:即从莽,平楚就是平林。这几句说的是,在这汾水一带,当年本是帝王游幸欢乐的地方,可是现在已经一片荒凉,平林漠漠,荒烟如织。据《史记·封禅书》记载,汉武帝曾率文武百官至汾水边巡祭后土,武帝做《秋风辞》,其中有“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之句,可见当时是箫鼓喧天,棹歌四起,山鸣谷应,何等热闹。而今天却是四处冷烟衰草,一派萧条冷落景象。古与今,盛与衰,喧嚣与冷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几句中,词人用当年武帝巡幸,炫赫一时,转瞬间烟消云散,反衬了真情的万古长存。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些,句末象声词。《楚辞·招魂》句尾均用“些”字,所以称“楚些”。这句意思是 武帝已死,招魂无济于事。山鬼自啼风雨——《楚辞·九歌》中有《山鬼》篇,描写山中女神失恋的悲哀。这里说的是山鬼枉自悲啼,而死者已矣。以上两句借《楚辞》之典反衬了殉情大雁真情的永垂不朽。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大雁生死相许的深情连上天也嫉妒,所以这对殉情的大雁决不会和一般的莺儿燕子一样化为黄土。而是“留得生前身后名”,与世长存。这几句从反面衬托,更加突出了大雁殉情的崇高,为下文寻访雁丘作好铺垫。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是从正面对大雁的称赞。词人展开想象,千秋万古后,也会有像他和他的朋友们一样的“钟于情”的骚人墨客,来寻访这小小的雁丘,来祭奠这一对爱侣的亡灵。“狂歌痛饮”生动地写出了人们的感动之深。全词结尾,寄寓了词人对殉情者的深切哀思,延伸了全词的历史跨度,使主题得以升华。
金章宗泰和五年(公元1205年),年仅十六岁的青年诗人元好问,在赴并州应试途中,听一位捕雁者说,天空中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其中一只被捕杀后,另一只大雁从天上一头栽了下来,殉情而死。年轻的诗人便买下这一对大雁,把它们合葬在汾水旁,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叫“雁丘”,并写《雁丘》辞一阕,其后又加以修改,遂成这首著名的《摸鱼儿· 雁丘词》。
这首词名为咏物,实在抒情。作者驰骋丰富的想象,运用比喻、拟人等艺术手法,对大雁殉情的故事,展开了深入细致的描绘,再加以充满悲剧气氛的环境描写的烘托,塑造了忠于爱情、生死相许的大雁的艺术形象,谱写了一曲凄婉缠绵,感人至深的爱情悲歌。词作中大雁的惨死正象征着青年男女纯真爱情的礼赞,其中深深寄托了词人进步的爱情理想。词中以帝王盛典之消逝反衬雁丘之长存,正说明纯真爱情在词人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是词人朴素的民本思想的折光。词中写殉情之雁不会与莺儿、燕子一样化为黄土,正是强调其忠于爱情的精神不朽。词人站在历史的高度,写出了这种精神的永不磨灭,使读者不能不佩服他的惊人识见。这首作品中的崇情意识,与辽金文学率真尚情之传统一致,和词人年少之浪漫痴情有关,也与《董解元西厢记》和后来元杂剧肯定个人价值和欲望的精神相通。全词情节并不复杂,行文却腾挪多变。围绕着开头的两句发问,层层深入地描绘铺叙。
有大雁生前的欢乐,也有死后的凄苦,有对往事的追忆,也有对未来的展望,前后照应,上下联,寓缠绵之情于豪宕之中,寄人生哲理于情语之外,清丽淳朴、温婉蕴藉,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元好问的词作以雄浑博大见长。在这首词中词人以健笔写柔情,熔沉雄之气韵与柔婉之情肠于一炉,确实是柔婉之极而又沉雄之至。清人刘熙载评元好问词时说“疏快之中,自饶深婉,亦可谓集两宋之大成者矣”(《艺概·词曲概》)。这首《雁丘词》正是摧刚为柔,“疏快之中,自饶深婉”的范例。
词的上阙开篇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个“问”字破空而来,为殉情者发问 ,实际也是对殉情者的赞美。“直教生死相许”则是对“情是何物”的震撼人心的回答。在“生死相许”之前加上“直教”二字,更加突出了“情”的力量。“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这二句写雁的感人生活情景。大雁秋天南下越冬而春天北归,双宿双飞。作者称他们为“双飞客”,赋予它们比翼双飞以世间夫妻相爱的理想色彩。“天南地北”从空间落笔,“几回寒暑”从时间着墨,用高度的艺术概括,写出了大雁的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生活历程,为下文的殉情作了必要的铺垫。“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这四句是对大雁殉情前心理活动细致入微的揣摩描写。当网罗惊破双栖梦之后,作者认为孤雁心中必然会进行生与死、殉情与偷生的矛盾斗争。但这种犹豫与抉择的过程并未影响大雁殉情的挚诚。相反,更足以表明以死殉情是大雁深入思索后的理性抉择,从而揭示了殉情的真正原因。
词的下阙借助对自然景物的描绘,衬托大雁殉情后的凄苦,“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三句写葬雁的地方。“雁丘”所在之处,汉代帝王曾来巡游,当时是箫鼓喧天,棹歌四起,山鸣谷应,何等热闹。而今天却是四处冷烟衰草,一派萧条冷落景象。“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二句意为雁死不能复生,山鬼枉自哀啼。这里作者把写景同抒情融为一体,用凄凉的景物衬托雁的悲苦生活,表达词人对殉情大雁的哀悼与惋惜。“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写雁的殉情将使它不像莺、燕那样死葬黄土,不为人知;它的声名会惹起上天的忌妒。这是作者对殉情大雁的礼赞。“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四句,写雁丘将永远受到词人的凭吊。
这首词名为咏物,实在抒情。作者运用比喻、拟人等艺术手法,对大雁殉情而死的故事,展开了深入细致的描绘,再加以悲剧气氛的环境描写的烘托,塑造了忠于爱情、生死相许的大雁的艺术形象,谱写了一曲爱情悲歌。全词情节并不复杂,行文却跌宕多变。围绕着开头的两句发问,层层深入地描绘铺叙,有大雁生前的欢乐,也有死后的凄苦,有对往事的追忆,也有对未来的展望,前后照应,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词中以帝王盛典之消逝反衬雁丘之长存,说明纯真爱情在词人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是词人朴素的民本思想的折光。全词情节并不复杂,行文却腾挪多变。围绕着开头的两句发问,层层深入地描绘铺叙。
词人把写景同抒情融为一体,用凄凉的景物衬托雁的悲苦生活,表达词人对殉情大雁的哀悼与惋惜“天地妒”二句,写雁的殉情将使它不像莺、燕那样死葬黄土,不为人知;它的声名会惹起上天的忌妒。
此词作于金宣宗泰和五年(1205)遗山十六岁时,虽晚年曾经改定,然大体则为原作。词的上片在小序已叙事情梗概的基础上追寻殉情成因:前七句以我观物,放眼于巨大的时空中突出其长久厮守,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深情厚感;后四句以我度物,模拟死雁之口,说出其殉情的原因。下片写凭吊,前三句渲染雁丘所处环境的冷落寂寞;“招魂”二句叙述为雁招魂及雁魂之凄苦;“天也妒”二句论断为情而死必将流芳千古;末四句点出垒筑雁丘的用意。
这首咏物诗通过对雁的生活和心理体贴入微的描写及雁丘凄凉环境的渲染,谱写了一曲凄恻动人的恋情悲歌,歌颂了大雁同生共死的“至情”。拟人手法的运用,打通了人与物的界限,使歌颂的“至情”扩展的世间万物。词以抒情为主,多用议论口吻,景因情设,随意挥洒,将凄伤的爱情悲剧写得跌宕澎湃,慷慨激越,可谓“婀娜中含刚健”。
漠漠横塘野水春,暗烟重树失江津。山中寒食风和雨,吹落蘋花不见人。
绢寿八百年,纸本寿过之。人生百年耳,写此将何为?
吾亦爱吾庐,此意陶潜知。黄者径菊花,碧者门柳丝。
南山有佳气,松风吹酒卮。高咏归去来,宜得图传之。
惜皆付后人,图者非当时。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
姚翁年七十,照海须眉白。为写吾庐图,森森见松柏。
群山走腕下,万里若咫尺。
家本青山旁,白云守孤尚。清时容懒疏,自甘形骸放。
云何轻故山,烽火来虏状。翘首拊髀思,忧心随荡漾。
击楫溯中流,风烟传涤荡。欣闻一怒安,俯惭万里浪。
驰针遍所亲,进退依君访。君方闭户深,驱车莫与伉。
已阻弹冠情,翻惊捷足谤。家园喜无关,沿洄轻扁舫。
鸥玩复经年,鸿来闰冬望。新诗溢毫芒,夙盟坚腑脏。
岭梅想劳思,江月悠以怆。两地出谷心,一天清梦偿。
不畏功名迟,但惜居诸旷。生逢舜禹君,致身谁能让。
刍荛意可资,葵藿性不忘。还叹岭海踪,引援无他长。
冷局人赘疣,有怀终肮脏。赖子声名蜚,雁行推倜傥。
棱棱重词宗,染翰首为唱。转睫计秋风,遥遥冰雪壮。
预期先尺书,因之沥所向。屈指聚欢时,郁陶一舒畅。
逐水安营晚,鸣笳渡碛迟。穹庐无旧馆,行卷有新诗。
骏骨天生马,奇毛地产狮。蕃酋迎候处,一曲汉歌词。
今朝一樽酒,聊与故人俱。非复少年日,深惊别意殊。
燕云低朔漠,楚水向江湖。报国不一事,出门成异涂。
腾鳞安浩荡,隽翼就虚无。应笑白头老,闭关方据梧。
新月映眉妆。露滴花房。香风暗透薄罗裳。何处清音偏著耳,恰在东墙。
切切指生香。韵雅悠扬。凄凄楚楚断人肠。流水调高人不见,遥隔长廊。
古人一水画十日,今我此画凡几笔。生绡数幅画水石,独立寒梅妙难识。
当其痛饮三百觞,胸蟠劲气不肯降。龙牙弄泉噀白雪,鹤翅捩汉飞玄霜。
潇湘之滨渺平楚,望美人兮在南浦。梦回残月照寒衾,忽见瑶台淡妆舞。
此时见画心怅然,吟蛩落木秋无边。化工知我惜花意,墨香到骨花能言。
长松飞来蹙成卷,竹色兰芳静相见。吾庐虽小物色多,不待更买鹅溪绢。
两环日月似飞梭,鳌背棱棱窣堵波。朱鸟前头森赑屃,苍龙左角见嵯峨。
玉函舍利朝光现,珠斗阑干午影过。浩劫浮云开万象,宝华杂遝散芬陀。
百川昼夜流,万折不能止。群山势崩奔,终古乃在此。
人生费推挽,三叹中夜起。潇湘有佳人,朗月鉴秋水。
思之不可见,旷若隔千祀。相逢在岁晏,使我寝食美。
又言当远别,东去数千里。何由小踌躇,招招彼舟子。
海国秋光迟,出郭试一访。野花犹有香,碧草浑无恙。
十里见澄潭,环流抱清旷。树簪堤外影,山眉镜中样。
一篙划空明,水云互摇漾。可惜在蛮村,好景付孟浪。
是时风日佳,晴波绿犹涨。见说湖畔田,馀润资酝酿。
耕馀供牛租,钓罢足鱼饷。西顾语海若,回面漫相向。
万里安用驯,一沤自神王。吾侪洗眼来,未要烦供张。
非无白接䍦,所欠黄篾舫。地偏暂勾留,兴逸转惆怅。
何当明月夜,还来听渔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