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感旧伤怀词,萍踪浪迹的词人吴梦窗一日路过都城临安(今杭州),来到当年曾栖息过的住处看望,但见荒草填门,井垣颓败,不禁感触纷纭,情不自胜,于是吟成此词,以抒襟怀。
上阕着重描写故居现时的荒凉景象。开头三句交代自己自离开故居之后这许多年来的飘零生涯:“湖山经醉惯。”寥寥五字便作了一个形象的概括。“湖山”表现浪迹江湖;“醉”意味着借酒浇愁,生不得意;而“惯”则表示这样的生活已习以为常,成为习惯。为了进一步形象化,词人以“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加以具体描写。陆放翁有“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的诗句,词人在这里以酒痕啼痕湿渍春衫表现自己的飘零生涯,比陆诗分量更重,其悲苦程度也更胜一筹。“又客长安”乃“过都城”的点题之笔,“长安”不过是一个借喻,实指南宋都城临安。“叹断襟零袂”二句自画出诗人窘困落魄的形象:衣衫褴褛,尚且积尘染垢,无人替他收拾洗涮。按诗人吴文英一生未曾入仕,只做过一点掌管文书的小职务,生活经常穷苦落魄,他曾有“几处路穷车绝”的词句自诉境遇的困顿窘迫。
“紫曲荒门”以下三句写自家故居今日败落的景象:“紫曲”系京都巷陌的称谓,在紫门朱院的映衬下,自己的门前长满荒草,院中的井台破败不堪,蔓草披离,在风中摇曳着……更令人触目伤怀。“对语东邻”三句用的是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典故,系指旧居东邻的家门亦已败落,而今为平民所居,那巢中栖着的还是当年华屋下的燕子。词中不仅写自己旧居的荒芜,也写东邻的变迁,这就较为广阔地写出世事的沧桑和朝廷的倾轧,暗示出南宋王朝的内部矛盾斗争,和日益走向衰败的颓势。
下阕侧重描写昔日故居的繁华,由今抚昔,更表现出词人内心的伤痛。“春梦人间须断”是一句饱含哲理内涵的警语,也是词人凭吊旧居后的一声深沉的感叹:春梦是短暂的,而且其中断也是必然的,“世间哪有不散的筵席”?这是古往今来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真理。谁也不能责怪梦缘的转瞬即逝,然而过去的记忆毕竟是让人留恋的。“绣屋秦筝”三句是对昔日美好记忆的展示:绣屋中筝声阵阵;海棠花在阶前傍着人儿开得那般娇艳;夜深了、酒宴才开;轻歌曼舞更增添了欢乐的氛围……“舞歇歌沉”三句是追述当年的情变:就在那时,歌方停,舞才歇,花还盛开着,不知为何,她便变了心,从此就再无信息……唉,昔日的悲欢都像梦一样逝去了,又如东流水般永不再返。久久地站在河桥边眺望自家荒草丛生的故居的词人要走了,却又舍不得离去,在夕阳影里,诗人的眼中满含的是苦涩辛酸的泪水。“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实在是一个漂亮的结尾,它不仅最后点明了词人怅观故居的方位和距离,而且使我们看到了词人茕茕凭吊的身影,河桥一斜阳;伫久一欲去一泪满,既有环境、时间,又有动作、情绪,这二者交融渗透,创造出一个多么充满诗意、多么富有内蕴的鲜明独特的意境呵!
吴文英一生曾几度寓居都城临安,这里有他的爱姬,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但不幸的是,分别后,爱姬去世。这首词是作者重访杭州旧居时悼念亡姬之作,情辞哀艳,体现了梦窗词的抒情艺术特色。
“湖山经醉惯”。开头,词人面对湖光山色,不禁回忆起昔日与爱姬一起醉饮湖上的欢娱情景。“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是说至今仍残存在衣衫上的斑斑泪痕和点点酒渍,正是当初悲欢离合种种情事的形象记录。晏几道有词云:“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蝶恋花》)梦窗由此脱胎,而词意更为丰富含蓄,表面是写过去的欢娱,实际上暗示此时的悲凉。
“又客长安”,重新回到眼前。长安,借指临安。随之以一“叹”字转入伤逝悼亡的主题,“断襟零袂,涴尘谁浣?”二句,一方面形容自己凄苦飘零、风尘仆仆的情状,另一方面表达失去爱姬的伤痛情感。“葓尘谁浣”是用反问的语气,婉转地流露出昔日与受姬相处时感情的诚笃朴厚,意思是说:以往每到临安,必有爱姬为之洗尘浣衣,温存体贴无与伦比;今次旧地重游,却已是人亡室空,再也见不到殷勤慰问之人了。这和贺铸的悼亡词“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半死桐》)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旧欢虽不可复,旧居尚仍可寻。“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叙写的便是重访旧居的经过和感触,是全词的重点部分。
紫曲,旧时指妓女所居住的坊曲。这些地方原是过客川流不息的场所,而眼下门庭冷落,满目荒凉。院子里,只有一口败井,青青蔓草,爬满井台,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摇摆。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唯有呢喃对语的双燕,依然栖宿在东邻旧梁之上(似乎是在诉说着人间的种种不幸)。这里,接连五句写景,其中风摇青蔓和双燕对语采用的是以动衬静的描写手法,艺术效果很好。谢堂双燕,语出刘禹锡《乌衣巷》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处除了表示人事沧桑,今非昔比外,又借成双成对的燕子,反衬出自己的失却伴侣后的孤独悲凉。
下片由谢堂双燕引出对往日欢爱生活的美好追忆。欢爱的生活,如同春梦:虽甜蜜、温柔,可又飘忽、短暂。梦窗这里先直说:“春梦人间须断”,须,应、必。按事物发展的规律,再美满的姻缘、再幸福的爱情迟早都有终止的一天。然后,进一层说:“但怪得,梦缘能短!”令人奇怪的只是:自己和爱姬之间的缘分怎么竟如此短暂!能,意同“恁”。逝梦虽短而令人留恋无限,下文再紧扣“梦”字回忆铺叙,展衍开来。回想当年,绣屋藏娇人,纤指按秦筝。最难忘的是,两人紧挨着花枝,深夜设宴,醉入花丛。而此时,风逝云散,“舞歇歌沉”,红花虽依然娇艳,而似花的人面却早已凋残,更哪儿去寻觅她那婀娜的舞姿、宛转的歌喉!这一段回忆,选择了海棠夜宴的优美场景,采用对比和衬托的手法,以花衬人,集中抒发词人对似花美眷的怀恋和悼惜,悲恸之情溢于言表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最后两句返回现实,以景结情,写词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移步伫立于桥头,带着满襟泪痕和满眶泪花,在夕阳的余辉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旧居。
吴文英是抒写艳情的能手,他善于援引心中的感思,回环地咏唱爱之歌,愁之曲;又善寓情于景,寄情于物,借助景物抒写自己的真实情感。此词通篇布局细密连贯,前以湖山开头,后以河桥收束,词笔细腻,端如贯珠,极尽才人之能事。
物景有先后,春工无旧新。追欢成杳霭,寄咏苦逡巡。
湖水与濠接,岸亭将寺邻。艳花簪舞髻,弱藻罥重缗。
客奏桓伊笛,人歌柳恽蘋。何尝烦几案,自得去埃尘。
纵语曾忘倦,从游未觉频。赋诗高压古,下笔敏如神。
每想魂俱往,终知梦是因。广骚常慕屈,感遇亦希陈。
借问摛词者,当时别乘人。喜公移幕府,连赏二州春。
煌煌光明宫,中有西方人。当年修何道,辛苦踰十春。
道成就空灭,姬周遽嬴秦。空令亿万劫,稽首金色身。
我无忍辱行,独立招众嗔。常愿习净业,趺坐脚不伸。
向来宿木下,亦颇钟梵邻。傲睨远公社,沈冥栗里醇。
终然守陋巷,尚友颜生仁。岂伊石头路,行行欠频频。
百年三万日,奄忽如飙尘。痴人昧非想,念念生疏亲。
何当见佛影,国清甘爨薪。
日既去,日复来,来如赴,去如颓。来是谁约,去是谁推。
一来一去,彼此自禅续,无与我与,何故使我心惊猜。
似乎少年有根是汝拔,老丑无种是汝栽。百年所算三万六千日,自我而数指作枚。
我今行年已七十,历日二万五千枚。所该百而去七大大半,又复使我心惊呆。
虽欲不惊呆,猛见霜丝雪缕垂两腮。何况人生不满百,疾乌捷兔又如此而相催。
我思天地灵长之气,十二万九千六百年,然后运穷劫尽荡而为灰。
吾人亦谓参三才。胡乃其气短索,不得相追陪。准天地而言人,眇尘海之一埃。
嘅岁月之玩人,同古今而一雷。我无长绳系日住,亦无长戈挥日回。
亦不知学仙能久视,亦不知托佛能轮回。而今而后,去之日付一杯,来之日付一杯。
不忧罄其瓶、耻其罍。春暖秋凉、山边水隈,访黄菊、寻白梅。
秋月自与吾虑净,春云自与吾怀开。昼游之地吾蓬莱,夕息之处吾夜台。
以殇视我吾老大,以彭视我吾婴孩。信寿夭吾何以外,请享此见在,不乐胡为哉。
抱蔓瓜黄槽酒碧,相偕客里度端阳。愁心草草看长日,风物依依话故乡。
别店歌残花气午,当轩树密枕阴凉。薄酣高卧得微适,落照荒城又雁翔。
华阳宫成狄难起,寿山艮岳沟中委。海棠龙柏摧为薪,绛桃垂杨半成杞。
二蔡二惇未厌乱,厉阶谁生勔父子。崩腾靖康互络绎,凄凉南渡开基址。
伤心细柳与新蒲,满眼残山兼剩水。六百余年过故宫,尚存一片青芙蓉。
梅花蚀尽空余影,劫残晓月凌霜冬。零星石柱见古础,槎丫枯树含悲风。
冥冥黑水青枫道,杜鹃啼兮山鬼笑。青城寥廓雪窖深,一枝冰玉同谁照。
冬青陵攒已无树,苍梧路长不知处。惟有长编纂辑余,一抔义士怀终古。
瑛乎瑛乎吾语汝,所南之兰已无土,石不能言花解语。
解写枯松润石,陈阳笔意名家。弟子蔡规今老,古人王宰何加。
迢递过兰若,淹留为竹林。疏钟云峤迥,孤烛雨窗深。
长啸非怀昔,狂歌岂避今。祇缘诸漏尽,不受一尘侵。
黑云捲空暗衡岳,二水争流风力恶。推窗不睹雪珠跳,篷底惟听鸣错落。
江猿无声老蛟吼,鲸鲵出没闻瀺灂。素缣挥洒凛高堂,座上羁人心战愕。
大唐养儿恩宠极,播弄乾坤窃京国。刚肠不独颜杲卿,将军怒气摩苍冥。
手持三尺睢阳里,誓杀羯奴雪天耻。帐前虎士心桓桓,衽金枕革同肺肝。
去兵那堪重去食,稽首皇天臣力竭。再迟三日全高墉,皇天欲尽公孤忠。
碎牙裂眦竟何益,将军一去江淮掷。储皇欲遂中兴期,此身虽死何足悲。
千秋庙食到海岳,不减图形上麟阁。
听梅花吹动,凉夜何其,明星有烂。相看泪如霰。问而今去也,何时会面。
匆匆聚散。恐便作、秋鸿社燕。最伤情、夜来枕上,断云零雨何限。
因念。人生万事,回首悲凉,都成梦幻。芳心缱绻。空惆怅,巫阳馆。
况船头一转,三千馀里,隐隐高城不见。恨无情、春水连天,片帆似箭。
扰扰干戈里,惊闻此好音。不胜家国感,喜极反沾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