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柳宗元的《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构法华寺西亭》、以及《法华寺西亭夜饮赋诗序》等文 章,可以看出该文应写于元和四年。《法华寺西亭夜饮赋诗序》曰:“间岁,元克己由柱下史亦谪焉而来。无几何,以文从余者多萃焉。是夜,会兹亭者凡八人。既醉,克己欲志是会以贻于后,咸命为诗,而授余序。”元克己于元和四年谪永,柳宗元于元和五年五月移居愚溪侧旁。因此,该诗与《序》作于元和四年无疑。
柳宗元何以能逃逸出昔日的苦闷心境,进而步入一种少有的旷达境界呢?我想大概有几个方面的原因:其一,至元和四年前后,柳宗元对江南的梅雨湿热气候有所适应,身体有所好转,不再是“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或时寒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的那种初来永州的感觉。其二,相继被贬谪来永的官员与慕名求教的学子的不断增多,使柳宗元的心里也渐渐淡化了初来永州时的那种被抛弃、被荒废、被折磨、被摧残的孤愤心态。其三,母、妻病亡的惨痛,王叔文之死的阴影也随时间的流逝而渐趋平缓,压抑、苦闷的心理有所缓解。从而,眼界骤然开阔起来:昔日的南蛮之地,奄忽间在那郁闷的胸中生出些许美来,并不断激发其观游的欲望与创作的快感。如在《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中欣然写道:“丛莽下颓,万类皆出,旷焉茫焉,天为之益高,地为之加辟,丘陵山谷之峻,江湖池泽之大,咸若有增广之者。夫其地之奇,必以遗乎后,不可旷也。”
从总体上看,《法华寺西亭夜饮》在柳宗元诗歌中可以算得上是一首堪与《江雪》《渔翁》相并提的脍炙人口的佳作。在这首诗中赋与比、象与兴应用得如同羚羊挂角,天衣无缝。在其平淡而简朴的文字里,隐藏的却是他那翻滚的思绪和那难以平静的激情。正如钟嵘于《诗品》中所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诗先从“法华寺西亭”写起,用“释迦往舍卫国说法时暂居之处,即祗树给孤独园”来喻法华寺,其意有二,一是指出了西亭在夕阳下的幽静;二是道出了他们这些贬谪之士南来永州,如同释迦讲法于舍卫国一般,属于生命的一种过程。于是,相互勉励道:人生于世,得抛开一切烦恼,举杯把盏,开怀畅饮。因此,“共倾三昧酒”短短5字,可谓是畅快洒脱,仿若将贬谪之痛、前途之忧置之九霄云外,淡忘得个干净,全然一股李白式的“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迈。
人常言:酒逢知己饮,话向故人说。柳宗元与元克己这样一群落难异乡而不得志的文人墨客,有缘相聚在这幽静的西亭,酒成了他们唯一排遣郁闷麻醉神经的最佳言语。其实,在人类文化史上,无论中外,酒都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营造氛围的物品。因此,古往今来,借酒浇愁的文学作品,可谓是船装车载,难以尽数。最耐人寻味的有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有刘伶的《酒德颂》:“兀然而醉,怳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见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若江海之载浮萍”。
柳宗元与元克己等人对酒当歌,不觉天色渐暗,月上梢头,醉态朦胧中从西亭望去,只见那暮色中的池水漫上西亭的台阶;皎洁的月光在窗上投下美丽的花影。于是,柳宗元笔锋一转,像电影画面一样地由室内的叙谈与把盏切换到了对窗外景色的描摹:“雾暗水连阶,月明花覆牖。”通过两组特写镜头将朦胧的暮色与漫涨的池水、皎洁的明月与窗外的花影这些远近大小不同的景物联系在一起,构筑成了一幅鲜活生动、幽静典雅、清丽柔美的画卷。置身于这样仙境般的画卷中,还有何愁可言?何有不快之念?此时,作者已从逃逸规避的心态上升到了与自然融合的境界。
距离上由远而近,时间上由昼而夜,最后在阑珊的灯火下,相互对视,发现依然青丝满头、风华正茂,于是,不期然地得出该诗中的最蕴深意的旷达之句:“莫厌樽前醉,相看未白首”。
“莫厌樽前醉”中的“莫厌”二字,用得厚重而富有张力,它不仅与首联的“共倾三昧酒”遥相呼应,抒发了一种内心深处的豪气,也为结句“相看未白首”作了恰如十分的铺垫,使全诗浑然一体,豪气云霄。此外,“相看未白首”之句,隐约地指出了前途的光明与希望的存在,说明了柳宗元并没有沉湮在悲愤哀怨的泥潭之中,而是在以旷达之情正视着当下的处境。
于此,有的学者认为该诗的尾联写得甚为凄婉。因为在“未白首”的年龄,本正是为国为民贡献青春与作为的大好时机,而在这样的时机却沉迷于樽中之酒而致使光阴虚度,对大智的柳宗元而言,显然是一种无奈的悲愤,是一种痛苦的挣扎,是一种无声的哭泣。诚然,作为一说,这种理解也无可厚非。
但是,阅读这首诗时,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在柳宗元所处的中唐时代,五言、七言的律诗绝句都已相当成熟,而柳宗元在此为何没有遵守律诗绝句的规则?贸然以六句成诗,较之绝句多了两句,较之律诗则少了一联,像这样的非绝非律类诗,在柳宗元诗集中共有4篇,即《独觉》、《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渔翁》、《法华寺西亭夜饮》(《杨白花》虽然只有5句,但它已表现出了词曲的风味)。原因为何?许多人为之莫解。其实,这是柳宗元文风中一以贯之的一种对当下主流文化的反叛与背离,对古体诗歌文体的一种光大。因为在柳宗元的4首六句诗中,皆以仄声字入韵,明显地带有古体诗的风味,而在古体诗中是没有句式句数的限制与约束的。从这里,我们也看到了柳宗元对古文运动的执著与文学样式的创新。
其实,人是有多面性的。生活之苦尽管无法规避,但也并不意味着一个人永远在痛苦之中。婉约中有旷达,旷达中有哀婉,这才能构成一个完整而真实地个体。因此,我们在欣赏某个人的作品时,不能一股脑儿地将其归之为某一个派别,譬如手执铜板铁琶高唱“大江东去”的苏东坡可谓是一个彻底的豪放派诗人,但其“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之句则写得让人读而泪落,吟而声咽,其婉约之调并不在易安柳永之下。于此,柳宗元的心态也是一样,痛苦之余不乏旷达,悲婉之后不失豪放,晦涩之中亦有明达。
大雏衔枚来作亭,小雏衔实来种花。两雏反哺声查查,慈乌发白尔成家。
梅梁丹青反寒日,梅英飞雪点亲发。二雏同味如春酒,寿亲一笑宜长久。
金玉满堂空尔为,有亲举酒世上稀。生育劬劳安可报,折梅倾酒著斑衣。
旧德前朝在,传家后起难。江山留治迹,祠庙足辛酸。
兄仕初为令,君恩每改官。分符临夏口,建节过闽滩。
荒服南溟阔,雄藩列嶂巑。命提中典使,首立外台端。
经术良为本,科条亦可观。霜风清瘴疠,蛟鳄伏波澜。
陈氏尝惭长,诸袁实继安。公卿终可致,道德在无刊。
永忆家风厚,咨嗟狱吏残。深文堪惕息,考谳极创瘢。
昔滥京仓禄,䢅趋省户丹。循书黄案尾,默愧惠文冠。
隐几今怀耿,中宵每窃叹。政玆褒召杜,道必闭申韩。
陈臬虽无陂,推情或未殚。勿忧陈奏却,翻戒虑囚宽。
梅岭延冬燠,茆檐卧岁阑。公私相望切,引领属加餐。
简懒人事绝,劳君忆薜萝。栖迟甘北渚,离索自西河。
药裹蛛成网,柴门雀可罗。借书贪疾读,遇酒得微酡。
抱玉悲双刖,怀沙漫九歌。朱颜将落莫,华发已蹉跎。
尔去瞻垂衮,予归理钓蓑。秋风怅岐路,落日渺烟波。
送远销魂剧,忧时抚髀多。子虚逢有问,狗监意如何。
露湿尘不起,晓行秋气清。遥天星未没,野草虫乱鸣。
途中何所见,多见古军营。断沟草新水,荒陇存古城。
为问战者谁,其人总豪英。当时誇气势,毕命恣纷争。
但恨智力殚,讵思时世更。寂寞千载后,艰劳竟何成。
身亡事即巳,得失存空名。善者或称叹,恶者受讥评。
因之念首阳,西顾清风生。感此默自叹,白日车前明。
尘界何人悟太空,飞鸿回首影匆匆。三千归路愁吟里,九十春光客梦中。
黯淡黄沙昏落照,萧骚绿苇战遥风。閒亭借此聊清睡,一任回来鬓发蓬。
劳久思一间,间来即生懒。观书亦云适,胡为卧持卷。
一叶未及翻,颓然合双眼。睡味与书味,酝酿十分满。
不知春昼沈,花阴渐斜转。卷从手中堕,枕低恣蹂践。
有如带宿酲,软饱浪抛盏。觉来闻书声,童塾课方展。
何以导儿曹,此生太偃蹇。旁人谬相谓,高卧非荒湎。
梦中岂得句,呓语兴不浅。走觅南邻伴,斋扉反扃钥。
春晴谁不出,我亦一登阁。面城无街市,旷远横溪彴。
倚槛数行人,茫不辨老弱。转为行人窥,仰指且前却。
足未入官府,讶见此乘鹤。庾亮多宾僚,是否官同乐。
相望渺千里,遥情未容度。何处暮苍然,一绳纸鸢落。
凤凰池上客,忽现宰官身。仙吏皆循吏,良臣作荩臣。
生原慈似佛,死以杀成仁。夜半文星霣,书空一怆神。
足力犹堪敌瘦筇,拟乘寺顶最高峰。杯吞东海一勺水,鞭起南湫久卧龙。
佛界须臾三万劫,神山杳霭几千重。烦公更泚如椽笔,摹写云天不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