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把《辨奸论》全文连贯起来看,在写作目的上,作者确有所指,而所指的具体人物,作者又未点明。我们也没有必要进行烦琐考证。仅就立意谋篇上来说,本文确属古文中的名篇。
作者提出的“见微知著”的观点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要轻视小事情,大事情都是由小事情积累而成的。“防微杜渐”早就是古人奉为圭臬的名言。正如清人吴楚材所说:“见微知著,可为千古观人之法。”
本文突出的成功之处在于谋篇。文章开始先将天象和人事进行比较,指出了人事比天象更难掌握,并说明这是由于“好恶”和“利害”所形成的必然结果。言之有理,持之有故,不能不令人首肯。接着,又通过历史上山涛、郭子仪对王衍、卢杞的评论,说明了山、郭二人的评论虽有一定道理,但也有所疏漏,这就为下文的“今有人”起了铺垫作用。本文的第三段是作者倾注全力发泄的部分,将“今有人”的种种表现尽情地加以刻画,一气呵成,有如飞瀑狂泄,其笔锋之犀利,论证之严谨,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而在结尾处,作者又留有余地地提出两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这就使人感到作者所持的公允的态度。
作者在批评“有的人”时,把生活习惯(如不修边幅)也作为攻击的口实,未免失之偏颇了。但是,这点微疵并不足以影响本文的成就。
《辨奸论》旨在诋毁王安石,竭力反对“新党”,抛开其本旨,有二点与当今相类:
其一,作者谓王安石“口诵孔老之书,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语言,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王安石是否如此,且不论。但阴贼险狠如王卢之合一,代有其人,今也不鲜,这是此论给予后人的启迪之一,须警惕而“辨”。否则,其祸轻则杀身,重则祸国殃民。
其二,作者提到一种“不近人情”的现象:“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然而这一看来违反常情的情况,在1957年夏之后以及“文革”中,屡见于囹圄。这是悲剧,当然,古人是无从预料这种悲剧的。
人世沧桑几变迁。灵岩玉洞自岿然。朝衣几共游山日,佛界犹存刻石年。
嗟岁月,惜风烟。等闲花发又啼鹃。只将彩笔题僧壁,玉带留来朝日边。
梦里馀春,便睡不成眠,娇困慵起。宝帐低垂,胡蝶一生花底。
深院燕语莺啼,且认作、满园桃李。好蒙头、过了时光,一任岁华如驶。
簟痕微拂纤纤指。鬓云松、欲梳还止。寻芳懒向花枝问,谁把流苏亲理。
凭问陌上行人,到处香车流水。拥鸳衾休问,风自颤,漾帘苇。
刚直孔文举,鬼操岂能容;中怀欲杀之,犹畏众论詾。
?虑发其镝,路粹助其锋;遂使天下士,悼失人中龙。
虑本师郑元,粹亦学蔡邕;表表皆名下,甘作权门佣。
杀人以媚人,终为祸所钟;尤恨荀文若,竭智佐奸凶。
汲汲兴汉业,阿瞒笑其惷;及至加九锡,势成不可壅。
嗔目除异己,噬脐悔无从;上哲睹未形,伊人吾所宗。
林深结暝色,苍翠摇烟霏。维时春夏交,众鸟巢高枝。
于中有双鹳,卵育常及时。舂锄亦有托,旦夕欣相依。
雄飞远求食,雌来哺其儿。啁啾聒人耳,坐厌腥风吹。
群雏半黄口,翅短争习飞。间或遭弹射,滋味焉足奇。
弱者强之食,感慨徒伤悲。海鹰何从来,鸷猛一何酷。
骞腾复盘旋,意欲喂饥腹。老拳不空施,利嘴贪食肉。
鹳兮善护巢,飞鸣急驱逐。鹰兮虽善扬,饕馋岂知足。
鸟雏赖生全,脱祸免茶毒。扶弱在抑强,足以厉风俗。
岂不见兄弟怒阋墙,夫妻雠反目。恤怜当救灾,敦姻须睦族。
禽鸟尚急义,人情何反覆。吾言非箴规,履行宜自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