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彼朔风,用怀魏都。
愿骋代马,倏忽北徂。
凯风永至,思彼蛮方。
愿随越鸟,翻飞南翔。
四气代谢,悬景运周。
别如俯仰,脱若三秋。
昔我初迁,朱华未希。
今我旋止,素雪云飞。
俯降千仞,仰登天阻。
风飘蓬飞,载离寒暑。
千仞易陟,天阻可越。
昔我同袍,今永乖别。
子好芳草,岂忘尔贻。
繁华将茂,秋霜悴之。
君不垂眷,岂云其诚!
秋兰可喻,桂树冬荣。
弦歌荡思,谁与销忧。
临川慕思,何为泛舟。
岂无和乐,游非我邻。
谁忘泛舟,愧无榜人。
全诗五章,写冬寒时节诗人复还藩邑雍丘时的复杂情思。第一章以朔风起兴,抒写怀念魏都之情;第二章转入抒写自己身世飘泊的感伤;第三章慨叹自己的处境;第四章透过朔风素雪,向疑忌他的远方君王发出责询;第五章抒写对未来生活的瞻念之情。此诗时而借用典故,时而化用前人名句,时而运用对仗和比喻,显示了诗人对诗句的锤炼之工,见出曹植之诗“始为宏肆,多生情态”的特色。
大约诗人落笔之际,正是朔风怒号之时,所以首章即以朔风起兴,抒写“用(以)怀魏都”之情。魏都洛阳,远在雍丘西北。诗人在那里,曾经度过美好的青春时光,留下过少年的宏大梦想。从黄初四年(223年)七月离开那儿以来,至今又已五年了。朔风北来,听去似乎全都是往日亲朋的呼唤之声。古诗有“代马依北风”之句,说的是北方代郡的良马南来,一闻北风之声,便依恋地嘶鸣不已。马犹如此,人何以堪。诗人因此凄楚地吟道:“愿骋代马,倏忽北徂(往)。”他是十分希望驱策代马,迎风扬蹄,飞快地驰往洛阳。不过,诗人此时的怀念国都,已不是为了寻回少年之梦,而是志在“捐躯济难”、列身朝廷、报效国家。每当凯风(南风)吹拂,他总要记起“蛮方”(指江南)还有“不臣之吴”。他在此年上明帝的《求自试表》中,就以“辍食忘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之语,表达了愿为征吴大业效力的急不可待之情。此章结句“愿随越鸟,翻飞南翔”,亦正化用了古诗“越鸟巢南枝”之典,抒写了诗人南征孙吴的壮志和渴望。其辞促情迫,正与上引《求自试表》之语异曲同工。
然而,诗人的这一壮志,总是化为碎坠的泡影。他的政治生涯,大多是在不断流徙的“汲汲无欢”中度过的。诗之第二章,由此转入对自己身世飘泊的感伤抒写。“四气(节气)代谢,悬景(日、月)运周”,时光荏苒。诗人于太和元年(227年)徙封浚仪,至此复还雍丘,这一别正如一俯一仰,相隔并不太久。但在痛惜于光阴流逝的诗人眼中,却是“脱(忽然)若三秋(年)”,未免生出年华不再的失落之感。回想当时“初迁”,雍丘还是百花盛开的春日;而今重返故地,却已是“素雪云飞”的冬季。这四句,化用了《小雅·采薇》的名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将自身流徙往返的凄怆之感,与千年前西周戍卒重返家园的物换星移之伤,融为一体,显得愈加深沉、酸楚。
第三章慨叹自己的处境。
从黄初二年(221年)以来,诗人东封鄄城、北徙浚仪、二徙雍丘。八年之中,正如翻越于高山峻谷,忽而“俯降千仞”,忽而“仰登天阻(险)”,尝尽了颠沛流徙之苦。诗人因此慨叹于身如“风飘蓬飞’,不知何时才有安定之所。这两句,与次年所作《吁嗟篇》中“宕宕当何依”、“谁知吾苦艰”之语一样,饱含着诗人无数酸辛和泪水。如果仅仅是飘徙,倒还罢了。最使诗人痛苦的是,当局还明令禁止他与同胞兄弟相往来,这简直令诗人绝望。诗中接着四句,便是诗人绝望之中的凄厉呼号:“千仞易陟(登),天阻可越。昔我同袍,今永乖别!”极言险阻之可翻越,更反衬出当局者之禁令正如无情的“雷池”,难以跨越半步。兄弟的分离,恰似生死永别,令诗人怆然泣下。
诗人当然明白这悲剧是谁造成的。诗之第四章,即中断对自身飘泊痛苦的泣诉,透过朔风素雪,向始终疑忌他的远方君王,发出了责询。
前四句运用屈原《离骚》的比兴方式,以“芳草”喻忠贞之臣、“秋霜”比小人,愤懑地大声责问:你(君王)说过喜爱芳草,我就牢牢记着要把它们进献给你;谁料到它们荣华繁茂之际,你却驱使秋天的严霜,使它们归于憔悴凋零!“君不垂眷”以下,诗人又以凛然之气,表明自己的心迹:即使君王毫不顾念,我的忠贞之心,也决无改易。请看看寒霜中的秋兰,朔风前的桂木吧:它们何曾畏惧过凝寒,改变过芬芳之性、“冬荣”之节!“秋兰可喻”二句,于悲愤中振起,显示了诗人那难以摧折的“骨气”之“奇高”。
第五章为全诗结尾,抒写诗人对未来生活的瞻念。
君王既不眷顾,诗人的流徙生涯定是绵长无尽的了。想到这一点,诗人不禁忧从中来。弹琴放歌,虽可借以倾吐心曲,但无知音,没有人能和他同销忧愁;雍丘之地,自然亦有川泽可供“泛舟”,但无同志,没有人能了解他临川思济的政治怀抱。在《求通亲亲表》中,诗人曾这样描述他的孤寂生涯:“近且婚媾不通,兄弟永绝。”“每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发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这正是诗人最感痛苦的,难怪他在结句中发出“岂无和乐,游(交游)非我邻(同志);谁忘泛舟,愧无榜人(撑船者)”的啸叹了。
前人称曹植的诗“肝肠气骨,时有块磊处”(钟惺《古诗归》)。《朔风诗》正是一首颇有“块磊”的抒愤之作。诗人抒写胸中愤懑,吸收了《诗经》、《楚辞》运用比兴的成功经验,借助于“朔风”、“素雪”、“芳草”、“秋霜”、“飘蓬”、“天阻”种种意象,情由景生,物随意驱,辉映烘托,将心中的思情和壮志、哀伤和怨愤,表现得九曲回肠、悲惋感人。诗中时而借用典故,如“代马”、“越鸟”之喻;时而化用《诗经》名句,如“昔迁”、“今旋”之比;时而运用对仗和比喻,如“别如俯仰,脱若三秋”等等,均思致灵巧、意蕴深长,显示了诗人对诗句的锤炼之工。
诗人运笔的徐疾变化、辞气的抑扬宕跌,更表现了一种“兔起鹘落”的气象。就一章来说,诗情时有起伏。如首章前四句叙怀思,哀婉低回;后四句抒壮志,辞促情迫。就全篇来说,章与章之间,亦往复回环、顿跌奋扬,呈一波三折之形。首章徐徐振起,二章平缓悠长,三章啸叹直上,四章于结尾忽作金石掷地之声,五章复以悠悠之叹收束。这些,都可见出曹植之诗“始为宏肆,多生情态”的特色(王世懋《艺圃撷余》)。
旧诵流传句,今逢訾謷丞。不除湖海气,何急簿书仍。
秃麈期相对,归车顾已乘。井眢诚漫汲,城壮敢轻登。
琴瑟不专一,哀乐音自殊。车笠本忘形,聚散意何如。
生平性忤俗,惟君鉴区区。譬彼拱璧珍,瑕岂能掩瑜。
清风拂菉竹,绿水映红蕖。南北千万里,萍水得相于。
磨盾草飞檄,昔曾温陵俱。鲸牙掣瀛海,骥足展天衢。
目下无馀子,心中不薄予。何期文字阨,捷径争奔趋。
魑魅谀钟馗,梅鹤招林逋。隐偶分朝市,名何损及厨。
香草寄美人,杖藜怒唱喁。小青怜照影,洛神赋子虚。
三载清漳游,一任牛马呼。场频逐傀儡,姿还叹柳蒲。
重访子云阁,穷回墨翟车。怀偕吟兴减,年随豪气徂。
迹久羁南国,梦飞绕西湖。风雨来故人,要路谪伧夫。
藻华摅齑臼,盐酸别梅诸。芝兰道义交,交亲迹肯疏。
绨袍贻范叔,顾我同悲愉。意气倾肺腑,鬓毛惊头颅。
蜀锦浣冰雪,汉书秘葫芦。膻慕旋磨蚁,光驰过隙驹。
臂复攘搏虎,哺莫报慈乌。帆开退飞鹢,栈恋秃尾驴。
举家同泛宅,海外事饥驱。道路日以远,猗欤其那欤。
枯槎乘张骞,一毛拔杨朱。载怀短主簿,各滞天一隅。
偶然弄柔翰,艳体禁豪粗。嫫母不忘饰,犀心不医愚。
傲骨支嶙峋,空教鬼揶揄。管城无肉相,此绝非虚诬。
平子四愁咏,刘毅儋石无。与君复同调,清贫乐有馀。
竹溪我适至,瓜代君方图。我才驻行脚,君又理军需。
哀鸿嗷澎岛,刍粟挽征途。使君心似佛,报国竭愚驽。
挂席拾海月,调瑟得名姝。甫奏瀛东绩,高翔兰北凫。
芸仍舍田芸,腴比砚北腴。相逢下车揖,相思藉以舒。
须眉犹畴昔,寒温叙喔嚅。饮君以村酿,饫君以园蔬。
心赏慵拙咏,韵斗大小苏。自君渡兰冈,剩此昂藏躯。
霁色五云开,得君尺一书。上言长相思,下慰离群居。
烟云满卷帙,一一探骊珠。清已颂棠封,庭更有悬鱼。
盐铁见经济,论不同迂拘。但忧齐氓溺,不愁陶径芜。
期月而已可,富教加庶乎。马援诫子侄,赤黑在所濡。
收其放心放,免为污下污。烦君涤旧染,烦君雕朽株。
答君琼瑶赠,书到麦秋初。邮筒频往来,慎勿吝琪琚。
喜君晋头衔,不为不虞誉。正音遗雅乐,东郭逃滥竽。
赋罢再叹息,明月满阶除。努力加餐饭,麟兮吁嗟吁。
东城大道何逶迤,中直清庙表六扉。右临景灵秘馆之翼翼,左带相国浮图之巍巍。
道旁第舍多赩赫,车无停轮马交策。风尘勃郁千丈高,素衣化缁双眦塞。
南阡穷巷我所居,上下省户两岁馀。病躯羸乘实厌畏,每趋径路宫城隅。
宫墙倚空背环极,隐嶙楼台露金碧。朝霞夕照天半明,墙下行人徒眩惑。
我尝入谒得纵观,威容物采严且完。鸾车岁岁躬献享,孝思肸蚃通神欢。
重门设卫日常阖,灵境那令世人杂。但见长松怪石列若屏,突兀阴森两遮匝。
我家东南沧海涯,乘时偶来观德辉。归飞故隐自有期,何必于此空叹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