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欲僭宫室,倾赀事雕墙。佛屋尤其侈,耽耽拟侯王。
文彩莹丹漆,四壁金焜煌。上悬百宝盖,宴坐以方床。
胡为弃不居,栖身客京坊。辛勤营一室,有类燕巢梁。
南方精饮食,菌笋鄙羔羊。饭以玉粒粳,调之甘露浆。
一馔费千金,百品罗成行。晨兴未饭僧,日昃不敢尝。
乃兹随北客,枯粟充饥肠。东南地秀绝,山水澄清光。
馀杭几万家,日夕焚清香。烟霏四面起,云雾杂芬芳。
岂如车马尘,鬓发染成霜。三者孰苦乐,子奚勤四方。
乃云慕仁义,奔走不自遑。始知仁义力,可以治膏肓。
有志诚可乐,及时宜自彊。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
夜枕闻北雁,归心逐南樯。归兮能来否,送子以短章。
何事不可为,乃妄学孔孟。雕虫扬子云,晚年忽自病。
太玄拟周易,法言拟鲁论。遂令年中子,妄以圣自任。
门亦四科分,经亦六艺定。黎丘伪可疑,荆楚僭孰甚。
要是古人拙,事事若符印。后世则不然,其技又有进。
凿空讲理学,聚徒谈性命。汉庸尽吐弃,佛老或借径。
就中又区别,问学舆德性。小儒闻而慕,支派日以盛。
语录繁于经,道统尊于圣。呜呼诸先生,所学非不正。
当思漆雕开,吾斯未能信。
采采山中蕨,无为席上珍。同甘辽海雪,难比故乡莼。
到壑犹闻禁,盈筐未是贫。老僧知此味,好寄莫辞频。
甚矣吾衰,徒是苦、饥肠为孽。嗟寸禄、区区留恋,形疲心竭。
江海一生真可羡,尘埃永昼何堪说。似钝刀、终岁斫空山,宁无缺。
拚放浪,休豪杰。秋水涨,归期决。尽凫长鹤短,任渠分别。
芒屩夜寻溪上酒,葛巾晓挂松间月。向丹霄、传语旧交游,慵非拙。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瑒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瑒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闇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