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汝一杯,关山迢递,我马崔隤。想玉堂金马,曾同富贵,竹篱茅舍,也共尘埃。
事过眼前,老来头上,卿不见吾白发哉。故园好、更彩衣称寿,何日同回。
天涯劝我宽怀。欠酒债、拔卿金雀钗。笑孔肩薄首,夫人书法,嵇心羊体,仙子琴才。
道韫家声,黔娄夫婿,此怨休将造化埋。六如偈,棒打开梦幻,新拜如来。
缚竹编茅杂乱蓬,四篱俱是野花丛。莫道江湖山色好,篱落不禁秋后风。
秋后风从西北起,身上蓑衣冷如水。夫妻却在钓船中,儿孙走入芦花里。
夫妻不会作活计,辛苦卖鱼沽酒费。儿孙身上更贫穷,白日无衣夜无被。
昨日前村酤酒处,今朝忽见无人住。闻道江南地更暖,移舟急望江南去。
密叶藏鸦,长条系马,灞桥即是天涯。纤手攀来,销魂何况临歧。
斜风细雨都经惯,一丝丝,织就相思。试猜详,半是情丝,半是愁丝。
当年张绪风流甚,叹而今顿减,旧日腰围。窣翠抛青,江南客思凄迷。
劝伊莫作漫天絮,怕萍踪、漂泊东西。且消停,绾住韶光,系住斜晖。
夜如昼。奈花径无花,酒徒断酒。月仍前度月,人徒旧年旧。
谩愁髀肉生閒里,落得平消瘦。况饥村、突冷馀尘,井荒缺甃。
海气耳边骤。怕鲸欲移宫,鳌思翻岫。晴过今宵,来夜再晴否。
霜风又捲山松发,秃似瞿昙首。更何言、栗里门前病柳。
上篇
雨、风、露、雷,皆出乎天。雨露有形,物待以滋。雷无形而有声,惟风亦然。
风不能自为声,附于物而有声,非若雷之怒号,訇磕于虚无之中也。惟其附于物而为声,故其声一随于物,大小清浊,可喜可愕,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土石屃赑,虽附之不能为声;谷虚而大,其声雄以厉;水荡而柔,其声汹以豗。皆不得其中和,使人骇胆而惊心。故独于草木为宜。而草木之中,叶之大者,其声窒;叶之槁者,其声悲;叶之弱者,其声懦而不扬。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盖松之为物,干挺而枝樛,叶细而条长,离奇而巃嵸,潇洒而扶疏,鬖髿而玲珑。故风之过之,不壅不激,疏通畅达,有自然之音。故听之可以解烦黩,涤昏秽,旷神怡情,恬淡寂寥,逍遥太空,与造化游。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
金鸡之峰,有三松焉,不知其几百年矣。微风拂之,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稍大,则如奏雅乐;其大风至,则如扬波涛,又如振鼓,隐隐有节奏。方舟上人为阁其下,而名之曰松风之阁。予尝过而止之,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夏不苦暑,冬不酷寒,观于松可以适吾目,听于松可以适吾耳,偃蹇而优游,逍遥而相羊,无外物以汩其心,可以喜乐,可以永日;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
予,四方之寓人也,行止无所定,而于是阁不能忘情,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 []
下篇
松风阁在金鸡峰下,活水源上。予今春始至,留再宿,皆值雨,但闻波涛声彻昼夜,未尽阅其妙也。至是,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因得备悉其变态。
盖阁后之峰,独高于群峰,而松又在峰顶,仰视如幢葆临头上。当日正中时,有风拂其枝,如龙凤翔舞,离褷蜿蜒,轇轕徘徊;影落檐瓦间,金碧相组绣,观之者目为之明。有声如吹埙箎,如过雨,又如水激崖石,或如铁马驰骤,剑槊相磨戛;忽又作草虫呜切切,乍大乍小,若远若近,莫可名状,听之者耳为之聪。
予以问上人。上人曰:“不知也。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凡耳目之入,皆虚妄耳。”予曰:“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何也?”上人笑曰:“偶然耳。”
留阁上又三日,乃归。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