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家纨裤金梭织,贫家布裤才蔽膝。半夜打门持文书,脱裤贳酒待里胥。
何时赎裤要禦寒,亦为官掩催租瘢。
吴皋路。依旧翠槛交藤,露台临树。年年寒食东风,怨罗恨绮,消春甚处。
倦吟伫。珍重劝归啼鸟,恋人堂户。天涯楚客能狂,对花对酒,低徊梦语。
无限浮云心事,短裾羞倚,摇杨狂舞。归燕惯瞋空帘,人意非故。
涂妆晕色,凭写伤高句。何曾见、云屏泪眼,香尘回步。
镜里千红去。凭阑待理,黄昏断绪。重叠愁成缕。年事晚、沈沈镫花飘雨。
夜长漏促,一筝尘絮。
减取琼花一片开,五铢轻较六铢裁。亭亭小立雕楹外,白纻闲看舞袖回。
浙东陈叔起,挥洒异尘寰。思入烟霞窟,功移造寰关。
芳名唐棣并,逸驾董元攀。远势横千里,分流转几湾。
亭台青嶂外,村落白云间。绿合高低树,岚分远近山。
石危芳径稳,浪静小桥闲。草木藏盘谷,峰峦耸黛鬟。
境幽人迹少,林暗鸟声悭。隐约棋中趣,从容物外颜。
郡侯遗粉绘,野老乐痴顽。欲觅山中路,相期日往还。
尝闻醉乡之乐真且全,青州从事乡之贤。杯铛三百沃轩旷,眼看万有心陶然。
平生不识饮中趣,糟浆逆鼻忧颓颠。捧罂徒知咏酒颂,侧弁未始陪宾筵。
丈人襟怀湛秋水,尘埃涤尽中恬渊。美哉家酿藏之久,誓可与饮无留涓。
宴开设此杯中物,意如割炙何勤虔。欢诚感激忘既醉,是日饮兴轻金船。
房栊蚕老舒长昼,郊野麦秀清和天。主人放怀客尽量,谈间标韵凌云烟。
醉歌耳热匪吾事,两腋清风同玉川。愿言乘兹腾倒景,清都谒帝罗群仙。
酒阑逸思不可遏,笔端诗句如奔泉。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尝窃有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
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