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途眷行旅,绸缪永兹夕。之子溯大江,方舟自此适。
蔼蔼皇邑游,鸣鏕并京陌。同袍四五人,君为远行客。
婉㜻一室内,安知形影隔。人生重贞固,岂必金与石。
念彼胶漆友,喟然怠今昔。
如闻蛮服愚弄兵,凶酋恃险愁孤城。军书插羽惧不急,安得良术吹天晴。
春江水绿春草长,暖风晴麦摇翠光。江头女儿踏春阳,宫鞋蹀?双鸳鸯。
浓蛾扫翠誇时妆,青梅如豆悬钗梁。含羞避客依垂杨,绿条花貌相掩映。
罗裙飒飒风逞香,我欲临流揽其裳。赠君江南充耳之明珰,愿君回贮流波双饯君。
东风南浦之离章,微辞谑浪空彷徨。彤霞无影散巫峡,飘然竟学孤鸾翔。
亦知佳人礼自防,岂比濮上桑间行。行云一去杳莫睹,痴心空断相思肠。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