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泽之所至,千里为其方。其落万万注,河沙数微茫。
方中高低田,多少落不当。高者少莫润,低者多乃殃。
虽有利物名,功过不相偿。落之徒劳劳,所怨亦穰穰。
何如一轮月,分影不可量。一处有一月,一月散千光。
只譬一州城,万人住中央。一人一觞酒,一月照一觞。
一觞吸一月,人醉月无伤。月自行中天,不惊亦不忙。
房杜昔为相,垂绅坐庙堂。天下属默化,熙哉称有唐。
安石似道辈,琐才事更张。聚敛以为政,戕民隳宋纲。
君子与小人,于焉观否臧。我方坐雨厄,斐然成此章。
学士别来久,残年嗟转蓬。悲秋心独苦,乘月梦相通。
起对霜林白,惊看烽戍红。老怀生事定,时议野夫同。
世故浮沉里,天机浩渺中。黄金驮上国,赤子怅西风。
斩馘边人泪,驰驱汉将功。董狐今史笔,此意托孤鸿。
上客多黄金,下客无黄金。既已无黄金,胶漆亦未深。
旧云乃刻子,清者一二伦。利口佩相印,长者亦沉沦。
位高金亦多,昔疏今曷亲。濯缨见天日,无愧白湾滨。
夜火出深巷,寒犬知人行。隐隐市阛闭,近郭闻疏更。
遥钟堕寥廓,一白凉烟生。到门人影湿,素月流无声。
虚堂坐飘忽,款语含凄清。静极不知永,孤镫如有情。
忘言结古欢,醇酎相与倾。方欣寤歌适,屋角晨鸡鸣。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眎,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於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眎八世孙䨲,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㕙,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於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於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巿井贷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中书君,君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於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於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於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