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归夫君,君家妾乡邑。所期在偕老,中道百忧集。
男孤二女弱,妾年未三十。饥寒道相保,生死在呼吸。
衡门畏宵启,行露被田隰。危言动盈路,俯仰身岌岌。
挥刀断我发,解橐散我粒。本图绝窥觎,亦用拯穷急。
肝肠向人尽,磊磈不自戢。皦若天日晶,幽闻鬼神泣。
平生旧箕帚,忍弃不再执。圭玷尚可磨,衣敝尚可缉。
委质自当年,君门岂轻入。一婢老相从,白首供爨汲。
艰难备万状,不离扃与□。此曹岂解事,居处视所习。
感激自不移,畴能彊维絷。民彝本同赋,贵贱无等级。
男儿失所事,俯首忍羞涩。衣冠乃倾颓,于此望何及。
天台中峰秀,偃蹇众山立。节妇孝子家,高风远相揖。
请歌柏舟篇,以继蓼莪什。
昆山徐健菴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间命工斫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启钥灿然。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甚矣,书之多厄也!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墨,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然且裒聚未几,而辄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守而弗读,犹勿守也。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今健菴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有余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巍科,取宦仕,翕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居平质驽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延及暮年,则又跧伏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誖否耶?
耳边闻有丹霞山,如闻说食不得餐。十年梦想如一日,无昼无夜无忙閒。
违时失候乃一出,力羸筋怯惭衰顽。丹梯似天不可及,十步一息穷跻攀。
攀藤直上最高处,俯视万山如米聚。山僧怪我来何迟,相逢道新不道故。
初来但觉此山高,岂知更有高高步。请师暂洗脚板泥,上床默坐消尘虑。
明朝日出天宇清,突出孤峰待师住。
金台有孝子,郭氏名寿瑛。寿瑛执亲丧,昼夜闻哭声。
负土起崇冢,栽松翳玄扃。瘦骨寒岳立,苦泪春河倾。
视容日梅梅,一朝废双睛。复扶大母柩,冥行出芜城。
愿言毕序葬,身瘵心则宁。里人问孝子,过毁圣所惩。
孝子哭且答:我非敢伤生。有泪不哭亲,恶乎用吾情?
亲死我目在,徒能视无形。黄泉相见日,无用此目明。
吾闻寿瑛语,悲剧不自胜。昔人曾有言,五色令目盲。
长年悦纷华,眉斧戕心精。视彼郭孝子,愧色能无赪。
而我嗜读书,昏花散秋灯。思亲不能哭,涕泗空填膺。
凉风起高林,秋思在幽室。维时宿雨收,候虫语啾唧。
池浮荷气凉,鸟鸣树阴密。主人列芳筵,况乃严酒律。
客有二三子,题诗满缃帙。双双紫云娘,含笑倚瑶瑟。
清唱回春风,靓妆照秋日。人生再会难,此乐亦易失。
出门未忍别,露坐待月出。
松庵相地开诗社,花市留衣当酒钱。寄语诸公慎终始,莫因勤怠误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