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变时候,蛬声暮啾啾。飘飘洛阳客,惆怅梁园秋。
只为乏生计,尔来成远游。一身不家食,万事从人求。
且喜接馀论,足堪资小留。寒城落日后,砧杵令人愁。
归路岁时尽,长河朝夕流。非君深意愿,谁复能相忧。
招邀数费主人迎,枉顾何惭令尹情。祇为泥途妨出郭,未应风雨却寒盟。
云间不见仙凫下,花外如闻骏马鸣。玉舄凌空休更怯,银鞍傍险亦须行。
金华山人王孝子,自来生长金华里。阿母初生孝子时,鸣鹊飞来树头止。
子生日长母日健,每听鹊声心辄喜。鹊声在树母在堂,孝子晨昏具甘旨。
愿言阿母享遐龄,鹊声喳喳长在耳。阿母生子愿子贤,今子作官东海涘。
一朝母逝鹊不来,回首家乡隔山水。鹊不来兮其奈何,母子恩情那得已。
天高地深恨无托,作轩名鹊良有以。我亦飘零未归客,父母早殁失怙恃。
十年空守骨肉函,有泪不入黄泉底。故山非无一抔土,长路风尘阻戎垒。
闻君孝行未识君,为记诗章持送似。
霜台值春晚,芳草都门多。故人夙严驾,欲别还相过。
感时愧余拙,黄鸟丘之阿。正学久蓁芜,异说纷蝉蛙。
西江远可涉,帆影天一涯。吾道皦如日,此去将如何。
赠君锦绣段,听君白玉珂。锄茅忆山径,濯锦夸天河。
愿君更努力,洙泗多流波。
放舟芦花滩,月明不能宿。自理沧浪歌,惊起双飞鷇。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