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沈亚之,元和七年以书不中第,返归于吴江。吾悲其行,无钱酒以劳,又感沈之勤请,乃歌一解以送之。
吴兴才人怨春风,桃花满陌千里红。
紫丝竹断骢马小,家住钱塘东复东。
白藤交穿织书笈,短策齐裁如梵夹。
雄光宝矿献春卿,烟底蓦波乘一叶。
春卿拾材白日下,掷置黄金解龙马。
携笈归江重入门,劳劳谁是怜君者。
吾闻壮夫重心骨,古人三走无摧捽。
请君待旦事长鞭,他日还辕及秋律。
天憎我辈韵孤清,故遣催科尘污人。幸有新诗为湔祓,英琼瑶未足为珍。
长廊徙倚惬幽期,衮衮黄尘暂息机。山鹿背人衔木实,石泉经砌泻花池。
九天风露围青琐,三峡烟霞绕翠微。但恨山僧多俗客,饱看清致更无诗。
子?声里吴?熟,星茧累累照人目。踏车已作春雷鸣,我独无人冷机轴。
茧老蛾飞争奈何,愁端零乱如丝多。故人一去不复返,徒有血泪如春波。
新婚巳盟未谐耦,青鸟传音在春后。青春会少离别多,心事殷勤向谁剖。
君不见古井渊源百尺深,欲汲未得劳人心。井深百尺君莫恨,但恨绳索无千寻。
哈密瓜贡自西域,登于玉筵,非近贵大臣,莫得受赐。其名震于本朝,通于四海。文人咏颂,以得尝为幸,夸其乡里者,盖不可纪。余以公车,留于京师。从故大学士第中,与分半蒂。又山东巡抚见饷一枚。深求其味,玩其香色,至五六日旬时矣。既归乡井,因暑盛削瓜,追思其事,恐后之迷者,随俗而称。方今天下多事,夷狄侵陵。若道不由庚,此瓜将蒙窃嘉号。遂作赋嘲之,其词曰:
汉武皇帝既席盛业,功德浡沸,冠于禹、汤,乃作上林苑三百余里,珍木瑰果,载籍之所不述者,骈阗排闯,万树一行。辛有南越之桂,苦有蜀蒟之酱,甘有王母之桃,酸有蒲桃之浆。五味淫溢,涤酲解凉,方朔不得窃,栾大不敢尝。
乃以夏日,避暑建章,使大官进冰,尚食副瓜。絺巾既撤,玉盘方举,帝色有不怿,召上林丞,榜之一百。趣召博望求于西域,役死者数万,得瓜一石,橐佗负载,千里一息,至于御前,蒂尚未黑。水名浮匏,刀若画雪。香散四坐,昧已入咽。甜苦嚼霜,爽而无屑。寒若照胆镜,肝肺沥沥。烦豁氛静,其品第一。群臣见者,皆呼万岁。议功立名,因帝宠嘉,越来自西,以谥此瓜。三千年后,遍于四遐,有东有南,望庐奔爬。中国圣地,长养精华,敦煌故邦,产无余柤。
逮我神清受命,化覆无外,汉之绝徼,曾不出砌。于是骊山博士、论瓜之党,有逃于发机者,游于夷中,好为游说,称道瓜美,以风夷类。椎髻高鼻,深目丑种,习皇帝之仁义,弃弓戟而荷锄耒,率其妇子,种壅耘溉。以博士狃于温谷,欲救其败,故瓜熟必十月然后入内。名从主人,号曰哈密。如野献芹,口惨鼻螫,而皇帝受之,以柔远国。时赐近臣,以示来远物而已尔。
其为状,则猥琐宛转,拥肿卷曲。堕似败絮,重赘多肉。皮则不坚不柔,非青非绿,以为黄㼐,又不可熟。瓤则甜比败蜜,厥气生腥,榨之无浆,含之不冰,黏滞软涩,状譬胶饧。圃中南瓜,正可为兄。曾不自耻,而贡于京。则有膏梁余子,食无正味,问其地产,而转自相贵。乞分十一,爰祭爰馈。或田舍诸生,官若侏儒,荣其得赐,怀持归家。反复叠传,曾不敢咀。黑腐败坏,犹欲为菹,又安敢毁誉乎?
夫名价高族,依托附属。沙漠朽坏,败土硗确。藤蔓牵引,钩带樛葛。习惯僻陋,倔起阡陌。罢牛惫马,笼挂绳络。车仄担踣,因缘而进者,家家以为随珠,人人忘其鱼目。或叶底瘠萎,粪土未除,髦酋上疏,荐登御厨。他国劣种,微感地气,同车而进,不径而至。而狂稚昏蒙轻薄之士,望风承旨,探头侧耳,摇唇嚼齿。尻高足痹,目未及见,舌未及舐,手未及扪,口说其美。使老圃迷惑,妇子咨嗟。棔楼人土,匏瓜渡河,东陵故侯,矧敢疵瑕?瓜乎瓜乎,不亦过乎!若一旦天子弹五弦之琴,求解愠除渴之用,玉碗金刀,以待苞贡,则此时将永屏塞外,为田夫所羞种,泣而自责,愧而入瓮。
江水既合彭蠡,过九江而下,折而少北,益漫衍浩汗,而其西自寿春、合肥以傅淮阴,地皆平原旷野,与江淮极望,无有瑰伟幽邃之奇观。独吾郡潜、霍、司空、龙眠、浮渡,各以其胜出名于三楚。而浮渡濒江倚原,登陟者无险峻之阻,而幽深奥曲,览之不穷。是以四方来而往游者,视他山为尤众。然吾闻天下山水,其形势皆以发天地之秘,其情性阖辟,常隐然与人心相通,必有放志形骸之外,冥合于万物者,乃能得其意焉。今以浮渡之近人,而天下注游者这众,则未知旦暮而历者,几皆能得其意,而相遇于眉睫间耶?抑令其意抑遏幽隐榛莽土石之间,寂历空濛,更数千百年,直寄焉以有待而后发耶?余尝疑焉,以质之仲郛。仲郛曰:“吾固将往游焉,他日当与君俱。”余曰:“诺。”及今年春,仲郛为人所招邀而往,不及余。迨其归,出诗一编,余取观之,则凡山之奇势异态,水石摩荡,烟云林谷之相变灭,番见于其诗,使余光恍惚有遇也。盖仲郛所云得山水之意者非耶?
昔余尝与仲郛以事同舟,中夜乘流出濡须,下北江,过鸠兹,积虚浮素,云水郁蔼,中流有微风击于波上,发声浪浪,矶碕薄涌,大鱼皆砉然而跃。诸客皆歌乎,举酒更醉。余乃慨然曰:“他日从容无事,当裹粮出游。北渡河,东上太山,观乎沧海之外;循塞上而西,历恒山、太行、大岳、嵩、华,而临终南,以吊汉,唐之故墟;然后登岷、峨,揽西极,浮江而下,出三峡,济乎洞庭,窥乎庐、霍,循东海而归,吾志毕矣。”客有戏余者曰:“君居里中,一出户辄有难色,尚安尽天下之奇乎?”余笑而不应。今浮渡距余家不百里,而余未尝一往,诚有如客所讥者。嗟乎!设余一旦而获揽宇宙之在,快平生这志,以间执言者之口,舍仲郛,吾谁共此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