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寥寥覆八垠,琉璃滑处不生尘。一痕新月梳浮黛,五色晴霞绣展茵。
灵鹊有桥横碧落,仙槎无路泛青旻。夜深浓露多如雨,洗出银河一派新。
天地眷琼葩,琼枝护练花。爱渠清白好,不肯嫁繁华。
不为世网萦,肯受儒冠误。兹游快平生,并了泉石痼。
行文之道,神为主,气辅之。曹子桓、苏子由论文,以气为主,是矣。然气随神转,神浑则气灏,神远则气逸,神伟则气高,神变则气奇,神深则气静,故神为气之主。至专以理为主,则未尽其妙。盖人不穷理读书,则出词鄙倍空疏,人无经济,则言虽累牍,不适于用。故义理、书卷、经济者,行文之实,若行文自另是—事。譬如大匠操斤,无土木材料,纵有成风尽垩手段,何处设施?然有土木材料,而不善设施者甚多,终不可为大匠。故文人者,大匠也。神气音节者,匠人之能事也,义理、书卷、经济者,匠人之材料也。
神者,文家之宝。文章最要气盛,然无神以主之,则气无所附,荡乎不知其所归也。神者气之主,气者神之用。神只是气之精处。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然不得其神而徒守其法,则死法而已。要在自家于读时微会之。李翰云:“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此语最形容得气好。论气不论势,文法总不备。
文章最要节奏;管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声窃渺处。
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余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
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
文贵奇,所谓“珍爱者必非常物”。然有奇在字句者,有奇在意思者,有奇在笔者,有奇在丘壑者,有奇在气者,有奇在神者。字句之奇,不足为奇;气奇则真奇矣;神奇则古来亦不多见。次第虽如此,然字句亦不可不奇、自是文家能事。扬子《太玄》、《法言》,昌黎甚好之,故昌黎文奇。奇气最难识,大约忽起忽落,其来无端,其去无迹。读古人文,于起灭转接之间,觉有不可测识处,便是奇气。奇,正与平相对。气虽盛大,一片行去,不可谓奇。奇者,于一气行走之中,时时提起。太史公《伯夷传》可谓神奇。
文贵简。凡文,笔老则简,意真则简,辞切则简,理当则简,味淡则简,气蕴则简,品贵则简,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程子云:“立言贵含蓄意思,勿使无德者眩,知德者厌。”此语最有味。
文贵变。《易》曰:“虎变文炳,豹变文蔚。”又曰:“物相杂,故曰文。”故文者,变之谓也。一集之中篇篇变,一篇之中段段变,一段之之句句变,神变、气变、境变、音节变、字句变,惟昌黎能之。
文法有平有奇,须是兼备,乃尽文人之能事。上古文字初开,实字多,虚字少。典漠训诰,何等简奥,然文法自是未备。至孔于之时,虚字详备,作者神态毕出。《左氏》情韵并美,文采照耀。至先秦战国,更加疏纵。汉人敛之,稍归劲质,惟子长集其大成。唐人宗汉,多峭硬。宋人宗秦,得其疏纵,而失其厚茂,气味亦少薄矣。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然校蔓软弱,少古人厚重之气,自是后人文渐薄处。史迁句法似赘拙,而实古厚可爱。
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情不可以显言也,故即事以寓情。即物以明理,《庄子》之文也;即事以寓情,《史记》之文也。
凡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烂熟后,我之神气即古人之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
日夕南窗云,水生东北汇。开筵草堂接,拄笏玉山对。
泂酌兴未央,清吟心每醉。酒香鹦鹉满,琴韵凤凰碎。
崔蔡有雄才,邹枚富佳制。笑谈可冥身,出处当拔萃。
慨慷宁废歌,栖迟何足累。天高星汉移,夜久鸿雁逝。
投笔惭鬓丝,长啸风尘际。
三岁抚汝大,十八弃我去。经年泪眼枯,魂魄归何处。
汝母托我日,跪床泣告语。侄妇死如归,伤心惟稚孺。
侄身当中年,妇死必再娶。悯子饥且寒,莫免芦花絮。
成立岂易言,不肖尤堪惧。怆绝辞未终,双手亲交付。
■我忍泪听,抱汝曲劝谕。一痛忽剪决,生死判急遽。
抚汝从兹始,性命相依附。到今十五年,苦心向谁诉。
冻馁固可虞,温饱益增虑。疴痒最关怀,焦劳夜复曙。
曾记一医来,目我为乳妪。四岁教识字,解诵唐人句。
送汝入塾中,督责不汝恕。恐汝德不修,恐汝学不裕。
历择名师从,璞质勤磨铝。喜汝尚好学,光阴弗自误。
学业渐可观,长者咸称誉。勉然品行修,立身得依据。
爱敬根性天,事叔如事父。谓叔性豪侠,轻财略无度。
负累日益深,积重病成痼。胡不归里闾,资斧从容措。
侄善事大母,叔无忧内顾。门内百事宜,未可倚厕庶。
万一值艰难,吾师堪借箸。汝叔闻汝言,意决任驰骛。
去去倏两年,家书盈尺素。师教汝秉承,读书明世务。
家事无钜纤,若马能驾驭。一一体我心,假手挥仆御。
叔母爱汝挚,恩慈多煦煦。叔父寄书来,称汝有才具。
云儿年卅六,得子望虚屡。侄辈幸得人,吾家本根固。
我阅汝叔信,悚然增觉寤。慎重加汝餐,汝好希光祚。
胡天不右汝,一病即物故。悲哉我何堪,惊怆瞥僵仆。
祸及太无端,痛哭将天吁。我自究我心,何事干天怒。
即论汝为人,亦应得天助。年少笃天伦,醇悫本畀赋。
处事虽精明,浑厚随■寓。往往律己严,待人气和煦。
古谊交朋侪,肝胆每倾吐。岂无富家子,膏粱与纨裤。
媮薄无性情,汝心最深恶。天真汝未漓,见义力争赴。
先达与乡贤,见汝翻忻慕。依依我膝前,相离未寸步。
祷我寿而康,晨昏香一炷。偶逢我疾作,汝心辄惊怖。
汤药汝亲尝,悉心为调护。侍奉竭欢娱,片言莫我忤。
诣力进竿头,经史渐镕铸。指顾青云霄,毛丰卜腾翥。
意此鑫席才,应到玉堂署。祖德扬清风,君恩承湛露。
而我衰迈年,绵弱难吹呴。得见汝成名,我志聊堪足。
今乃大不然,逆境来错愕。匪云天作孽,于事何抵捂。
明知冥漠中,修短关定数。奈我心枯寂,兀坐若泥塑。
往事一回首,默然神瞿瞿。汝父久赋閒,守株空待兔。
更抱西河痛,岂复有生趣。汝叔犹远游,飘零悲客路。
望汝心殷殷,那堪闻此讣。痛汝盼叔归,病中神远注。
叔归汝长逝,一散遂难聚。日夕恸不忘,涕泪无所住。
六洲三岛间,闻有返魂树。汝魂招不来,我目已如瞀。
古寺风潇潇,灵輀且安厝。期汝送我死,今反展汝墓。
问天天无言,此理终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