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盆沉李滟清泉,金鸭嘘空袅细烟。自有梧楸障畏日,仍欣麦黍报丰年。
六花堆上黄茅屋,显出风神清皎。有玉树、琼枝围绕。
端不让戴安道。蹇背冲寒,船唇忍冻,冰雪年年饱。
倘相过、不厌狂奴,愿作飞鸿,一试去来泥爪。
算百岁、浮名草草,低唱浅斟差好。糁径萦帘,随车逐马,放眼成缥缈。
赖遮藏阙陷,儿童何必多扫。
触热者、本堪绝倒,不龟手药难讨。竹挺高风,梅删俗艳,便是山翁照。
问如何不乐,潘郎鬓点华了。
将除玄览对荧荧,恍惚之中那可形。自古及今成逆旅,惟星与象在空庭。
岂因晦朔及朝菌,不用春秋羡楚冥。尽辟天门从此夜,和光随地绕阳扃。
忆过西湖上虎丘,雪霜乘兴偶来游。苍崖古木见僧刹,落日微波迎画舟。
从道前尘都妄想,亦逢清境为淹留。座中同是东南客,试说风烟似彼不。
微酸梅子始生仁,莺老花残迹已陈。一夜南风移斗柄,明朝烟柳不关春。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