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时同出守,星鬓各萧萧。蹊李伐不食,原禽行自摇。
棹前饶沸浪,蓬处但惊飙。素愿山林隐,公乎不在招。
我为先生歌雪鹤,逸兴翩翩入寥廓。先生为我咏雪鸡,扶桑昼景寒凄迷。
雪鹤排云舒六翮,长鸣远逐浮丘伯。玄洲巨君张两耳,竫人踉蹡走如蚁。
雪鸡欲上蟠桃枝,白光烁眼流琼黐。腾身蹋折琅玕树,片片琪华振鸥鹭。
鹤飞拨剌向辽东,海鲸扬波雪半空。缟衣䙰褷丹顶素,九皋月黑猿嗥风。
鸡啼喔咿夜方永,惊起踆乌怨金井。群仙环佩响玲珑,十二玉楼烟雾冷。
忆昔康回触折天柱时,女娲扶天立天维坤维。太白作天骨,万古至今长积雪。
上有雪蛆大毂长如辕,冰蛇雪鼠相蜷蜿。味如餦餭色如乳,入口清凉生。
肺腑炎埃荡涤邪秽除,幽精爽雪游六虚。鹤也莫与乌鸦争腐鼠,鸡也莫向沟膛拾禾黍。
雪寒可畏清可欲,洗髓伐毛天所玉。雪可咽兮冰可餐,谁其作友三青鸾?
飘风会浮云,白曜奄西藏。羁人惜短晷,眷此秋夜长。
长夜无与晤,所怀浩难忘。君子枉光驾,嬿婉情未央。
披轩待流月,展转错华觞。临觞惨不御,对景久徬徨。
郁雾暧庭阴,黯黯如降霜。流波委颓魄,兹岁渐以更。
消长互相谢,盛满安可常。勖哉君子心,谦谦道弥光。
斜日村原秋水多,家家门巷好经过。繁弦急管休相聒,田父山妻自解歌。
契阔几何时,六闰过如矢。九岁十岁儿,婚娶见孙矣。
皂隶忽鼎贵,王侯或横死。前辈亡典刑,后生荡廉耻。
晤言何用多,感叹不能已。
失心失路可哀人,忽悟翻哀在自身。痛痒自身自知得,何如鸡犬又乡邻。
可叹世人太执迷,随声逐色转倾危。若能返理穷诸己,性定身安神自怡。
游宦天西北,心随造物游。春风郧子国,明月岳阳楼。
政出黔黎喜,名高夷狄愁。案巡边万里,风雪破貂裘。
晴明无事登霞峰,伸眉极望开心胸。太湖万顷白潋滟,洞庭两点青濛茸。
初疑仙子始绾角,碧纱帽子参差笼。又疑天女来献花,玉盘捧出双芙蓉。
明知此境俱幻妄,对此悠然心未终。徘徊不忍便归去,夕阳又转山头松。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