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上秋登远目明,灈缨诚不是虚名。晴波一片如铺练,浮石江心彻底清。
忆昔初通贽,鸡盟订自天。姓名虽久识,邑里各相悬。
倾盖衷肠合,分襟梦寐连。奇才骇神各,浮议谤迍邅。
翠羽悲鹦鹉,红颜落杜鹃。瘦因粱肉减,忙为艺文缠。
暑阁朝横膝,寒斋夜耸肩。扇摇倭国纸,被拥日南绵。
宝玉深藏璞,骊珠暗在渊。未逢宣室召,甘向茂陵眠。
经史心俱醉,王公眼尽怜。长庚重孕白,司马复生迁。
踪迹多方到,风波几处全。反躬思寡悔,搔首动追愆。
路口弹长铗,江心补漏船。自缘三岛谪,敢望九霄骞。
雅操坚如石,生辰薄似砖。四时恒旸若,双眼独醒然。
燕寝凝香处,清霜点鬓年。词章夸敏捷,篆籀擅穷研。
梦绕江湖上,身依客旅边。韬光封镜匣,病缓佩弓弦。
孤比悬崖竹,清同出水莲。放歌来树底,舒啸立山巅。
命仆呼声煦,逢人礼貌虔。烟霞成痼疾,笔砚是良田。
到处诗名播,谁家酒债牵。楼船妆雪洞,白马覆红毡。
缨濯沧浪水,茶烹义井泉。土抔挥镪楮,木偶视豪权。
哕哕丹山凤,行行陆地仙。蓬瀛三万里,锦绣几千篇。
厌俗常居寺,谈空惯问禅。善书修殿记,不受卖文钱。
误爱予多幸,相过意每专。时从鸡黍约,共话结交缘。
畏饮杯浮毒,雄谈鼎沸煎。书筒疏未久,讣札报何遄。
仙子形骸蜕,台郎道义坚。敛含依法制,冠履择新鲜。
精爽还乡里,悲愁满市廛。贞妻浑欲死,令女半成颠。
天泣霜华降,风号树影偏。仙班仍入籍,灵性了无眩。
神逐鸾箱下,幡随鹤驾旋。药方真索隐,诗句愈钩玄。
海鸟归华表,门生扫墓阡。沉沉寒食雨,澹澹夕阳烟。
已说登佳境,无劳叹逝川。招魂今日赋,遗事后人传。
正直聪明者,皇天不负贤。
洞庭午前湖水平,洞庭午后风浪生。片帆出没树叶小,一身恍惚鸿毛轻。
浮云黯黯结新暝,白日杲杲笼微晴。故人饮我酒未醒,回头不见巴陵城。
金鱼来自金仙国,三十六鳞谁与饰。金仙亲手傅金泥,满池都作黄金色。
自疑身自金仙来,凿池引水青天开。等閒俯槛玩且咏,相忘物我何悠哉。
黄金佛国真可誇,金盆又出金莲花。呼童满进金罍酒,肯使金鱼荐齿牙。
金鱼金鱼汝幸在吾沼,育子生孙足怡老。莫愁咀嚼莫愁烹,恣尔优游戏萍藻。
故郓书生美无度,飘泊江湖未羞遇。贫如东野诗愈佳,叹息无车载家具。
莫言家具少于车,喜有昌黎不平语。清名后世期不刊,富贵浮云何足数。
读书惟阚温凊馀,女哭男啼不须怒。王章昔日卧牛衣,靖节茅?亦蓝缕。
即今蹭蹬毋自怜,变化云龙岂无故。颜生四勿称仁人,负郭二顷犹言贫。
我田仅足了饘粥,苦吟贻笑东西邻。行藏勿用人称善,景逼桑榆幸康健。
乌纱匼匝仅蒙头,霜鬓鬅松亦遮面。青山白云交契深,金马玉堂书问鲜。
无才无德空老成,下不尤人上无怨。与君唱酬心自欢,咏歌不足还嗟叹。
越中小友有来诗,相要更赋衡阳雁。
天门两扇射晴晖,瞑色苍苍霭翠微。双镇中流排画出,孤帆一片载诗归。
横江已断千年锁,擘华常开万古扉。回望翠螺如拥髻,朗吟谁揽谪仙衣。
招提二马一马病,腕折蹄长气犹劲。伏枥虽虚千里心,脱鞿翻适长林性。
人言此马初买时,射堂陈孔蹀躞驰。双瞳夹镜耳批竹,青丝为络黄金羁。
孟门坂峻羊肠滑,骏足豗隤一朝蹶。昔夸金埒云满身,今同洮水冰伤骨。
负盐驾鼓力不任,豢养却依支道林。天晴放饮井泉白,春晚卧嘶园草深。
君不见长安城中千万骑,飞尘蹴天光照地。长鞭短策无不施,齿老旋随敝帷弃。
又不见将军铁驷来渥洼,东行沧海西流沙。苜蓿虽衔不遑食,功成鹊印归虎牙。
何如此马辞骖服,纵病还同塞翁福。身闲早得华山归,害去讵劳襄野牧。
乃知不材造物怜,豫章见斫樗散全。无用之用世罕识,达哉庄叟何其贤!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