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町畦,万类时并育。苟非日相啮,焉在伤局促。
余岂工宦人,逝当返空谷。嗟此尧汤世,三岁谷不熟。
所患已剥肤,岂惟仅蒿目。矫矫耿寿昌,常平初见属。
涣汗今大号,屯膏古明勖。窃因有氏言,君以百姓足。
落霞湖上晚山稠,迂叟经年守一丘。骢马忽传今雨至,兰桡多谢好风留。
病从此日如轻健,诗续前题更唱酬。早晚豸冠霄汉立,林间谁与共清游。
汉柳秦沟潞水春,长安依旧小郎新。风云漫属僧繇壁,蹊径空回季路津。
陌上标旂斜度雨,里中车马暗生尘。羁怀未问刘蕡事,且向中原寄此身。
芍药恣欢谑,桃李竞光华。吾本葵藿士,弃之等尘沙。
负郭开三径,言树桑与麻。兼之艺蔬韭,春雨生萌芽。
接竹引寒泉,薙草驱鸣蛙。绕畦白水流,傍屋青山斜。
浊酒聊自慰,劳力何须嗟。终作灌园人,且卖故侯瓜。
四月新笋长,五月萱草开。日长深院静,独自步苍苔。
广原兀兀天四遮,树头月落吹早笳。将军锦袍金鞲靫,宝弓六石马五花。
从者百骑寂不哗,班骓赤骠骊骝騧。骈头并驱如排衙,鞲上角鹰嘴爪佳。
曾肉妖狐搏巨蛇,金铃掣臂风卷沙。马前一点掠地斜,飞走穷促喘且呀。
裂眦溃脑困攫拿,举鞭数获载满车。雉大如鹅兔如豭,炙肝燔肉倾流霞。
侍儿十五弹琵琶,归来犹作三日夸。相如竖儒井底蛙,如何上书谏大家。
昔人造墨烧古松,今之焚膏毋乃同。板屋松阴跨幽涧,下有流水鸣淙淙。
壁如蜂窠纸如幔,参差镫影纱笼中。承镫以碗碗注水,水与火济凝烟浓。
液融鹿角香喷麝,阴房疑捣红守宫。涂脂从印燥不滓,枪金细字蟠虬龙。
程方遗制效奚李,厥贡后数曹家工。家传古井清且冽,云与易水灵源通。
烟轻胶旧井华孕,紫玉一笏隃麋空。荒唐谁说十万杵,杵以万杵坚于铜。
尤其伪者渗以漆,光则黝然不可砻。罗家银墨广陵散,色如碧叶秋来红。
紫雪之精郁灵气,西陂小景模吴淞。再和之法亦一瞬,几人犹弆吴绫封。
龙宾十二落谁手,磨人磨墨俱匆匆。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特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已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间,不能仗节,出疏纠之。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