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弟消息二首

近有平阴信,遥怜舍弟存。

侧身千里道,寄食一家村。

烽举新酣战,啼垂旧血痕。

不知临老日,招得几人魂。


汝懦归无计,吾衰往未期。

浪传乌鹊喜,深负鶺鴒诗。

生理何颜面,忧端且岁时。

两京三十口,虽在命如丝。

译文与注释

译文

最近得到了一封从平阴来的信,知道弟弟还安然无恙,让我的心稍稍得到安慰。

为了躲避贼寇的追捕,他一侧身便逃到了千里以外,寄住在平阴县一个荒僻的小村里。

现在战火一直不断,有战争就有伤亡,血痕一处接着一处,有多少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也到了老年之期了,死神正向我走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知道你生性胆小怕事,要回到西京来是不可能的,我年老力衰要到你那儿去也是遥遥无期。

看来乌鹊报喜,只是空喜一场,我也深负鶺鴒之意,兄弟二人只能心心相印,而人却不能相见。

面对生活上的困境,心中羞愧难言,一年到头无时无刻不在被忧伤愁绪困扰着。

东京西京两家人口已有三十口,不但我们兄弟两人难保,全家人都命如悬丝,危在旦夕。

注释

平阴:县名,隋属济州,天宝十三载(754年)州废,县属郓州。

舍弟:指杜颖。舍,谦词,用于对别人称自己年纪小辈分低的亲属。

侧身:言避寇不敢正行。

寄食:依附别人生活。一家村:指平阴荒僻之乡。

烽举:举起烽火,表示有敌情。酣战:战斗激烈。酣战曰新,见杀伐未休。

“不知”两句:此用《楚辞·招魂》典,表示死期将至,人难相见,魂可招。人,一作“时”。

未期:无期。谓不知何日。

浪传:空传;妄传。乌鹊喜:《两京杂记》:乾鹊噪而行人至。《随笔》云:北人以乌声为喜,鹊声为非。南人闻鹊噪则喜,闻乌声则唾而逐之。

鶺(jí)鴒(líng)诗:喻指为兄弟危难而着急。《诗经·小雅·常棣》:“脊令(鶺鴒)在原,兄弟急难。”鶺鴒,鸟类的一属。

生理:生计。何颜面:谓穷困而惭。

忧端:愁绪

三十口:当合杜甫和杜颖两家而言。张远注:两京,公在西京,弟在东京也。三十口,合公与弟家属而言,公《赴奉先》诗“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止言十口,可明征矣。

赏析

  这两首诗传递了诗人无限复杂的感情,对兄弟的关爱之情充溢诗间。第一首写初得消息,怜弟而复自伤;第二首叙兄弟远离,而叹资生无计,不但兄弟两人难保,且家人命如悬丝。全诗语言精练,情感真挚,不事夸张与渲染,充分体现了杜诗的现实主义风格。

  两首诗非常真切地道出了兄弟二人的手足之情,可以说句句是血,字字是泪。让人边读边为之心动。特别是最后四句,“不知临老日,招得几时魂”,“两京三十口,虽在命如丝”,从这诗句中,几乎能听到诗人的哀泣声,这不是夸张,也不是渲染,这是诗人真实心情的写照。

  历史造成了兄弟之间相隔千里的局面,从而,也垒成了兄弟之情的坚实台阶。与其说,诗人在开展对弟弟的关怀,不如说,诗的主题在于“消息”的描绘到底怎样才能尽情。在诗的启程之际,已有书信的铺垫,不一定有热烈的问候,但骨肉联系的桥梁令人放心。作为隐私的“消息”,可以在诗的放大镜前,转化为公共事件的考察,从而,在勾勒兄弟之情与展露时局变化之间找到共同点。他的回函可以只装下这两首诗,而不必用散文体的书札:这两首诗兼顾了确切读者与理想读者的需要——即使是他的弟弟打开信札读到它们,也不会嫌弃其中载有的危言耸听,按照他所理解的文化传统,他能接听到他的哥哥诗与信合二为一的决心,以及当初哥哥耳畔响起的种种天籁。简言之,作为家人,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定能理解诗人给诗下的一个定义:诗是信念。

  信,可谓对生存的禀告与报答;而诗,不妨理解为人生的筹划与安慰。正因为凭借诗的广阔胸怀,他在一种私密的二人对话中勇敢地涉及政局的动态。他不仅是要求亲人分享或分担他对时局的敏感,而且他假定了这种敏感一经装入诗的怀抱,就会变成认知世界的能力,从而与广袤历史并驾齐驱,赢得不朽。由不得他在回复中介绍异乡趣闻或者对一只乌鸦的十三种观察方式,他提笔之际,抬眼望去,就是烽烟的缭绕,竖耳听去,那边就有不绝的涕泣。他要在三种诉求上谋取平衡点:一是诗的体制,二是作为信仰的答复,三是因时制宜地参与现实的认知。随着笔墨的铺展,“弟弟”作为这两首诗的确切读者的惟一性被稀释了,他意识到了他人目光正流连其中,渐渐地,措辞摆脱了对信的服从或服务,更多地听命于诗的理想理想读者的召唤。其中作为支撑信息的兄弟之情在兼顾中体现出惜墨如金的效果。

  于是,当他直接指明弟弟的懦弱时,看似一反常态,但依靠对偶装置——那种能迅速擦拭言辞锋芒的设施,他顺利地促成了懦夫形象的合理化及其对情义的有增无损的奉献。在“吾衰”的表白之余,“汝懦”不再是丝毫的贬抑,反而像撬起诗人形象的一根杠杆。承认二人之间的共性,拉拢了词与词之间的缝隙,同时,也合乎诗历来所倡导的一事与另一事相辅相成的审美原则。可以说,通过诗的铺排,“弟弟”的懦弱变成了“哥哥”呵护的义务,以及为了承担这一义务他开展的内心斗争,尤其是个体的懦弱被置入一种宏大的时代背景中,使得读者有理由相信造成一个人懦弱的起因来自外部世界,而非这个人的天性。

  事实上,探讨人的懦弱、衰老,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也不容易谈出新意,不如当它们是时局在人身上形成的缩影,或者谓之诗人对生存时间的意识混淆了希望与怅望的边界,之后,借助诗的体制,他果断地从中摆脱出来,立即唤出两只鸟雀,擦着兄弟之情的古典波纹或者烽烟中隐隐约约的鼓点,飞跃了这一可能形成险情的话题。

创作背景

  这首诗作于唐玄宗天宝十五载(756年)。黄鹤注:诗云“两京三十口”,又云“烽举新酣战”,当是天宝十五年。杜甫得知其弟杜颖逃亡到平阴后捎来的信,知道他尚在人世,就写了这两首诗抒发乱离悲苦之情。

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世称“杜工部”、“杜少陵”等,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被世人尊为“诗圣”,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

  猜你喜欢
懒向人前著紫衣,虚堂闲倚一条藜。虽承雨露居龙阙,
终忆烟霞梦虎溪。睡起晓窗风淅淅,病来深院草萋萋。
有时乘兴寻师去,煮茗同吟到日西。
杨华吹复尽,春色但茫茫。
独立西楼上,持情向夕阳。
看花无语泪如倾,多少春风怨别情。
不识玉门关外路,梦中昨夜到边城。

双叠红囊贮拣芽,旋将活火试瑶花。半生未有阳侯厄,喜听咿哑转井车。

书莫读,诗莫吟。读书两眼枯见骨,吟诗个字呕出心。

人言读书乐,人言吟诗好。口吻长作秋虫声,只令君瘦令君老。

君瘦君老且勿论,傍人听之亦烦恼。何如闭目坐斋房,下帘扫地自焚香。

听风听雨都有味,健来即行倦来睡。

浮云满天地,荡子欲安之。努力事行役,弃置以为期。

少年盛意气,慷慨生别离。㷀㷀无根蓬,翩翩中林鵻。

马上不得语,涕泪各累累。君但重自爱,远道归有时。

断蓬逐逐未能休,搔首西风又莫秋。曲折旧袍存蜀绣,萧条空室去吴钩。

虚名落枕邯郸梦,浊酒浇胸磊磈愁。莫谓寻常种瓜者,东陵曾是旧封侯。

空阶璧月团珠露,分外玲珑。人是春风。吹得银缸一片红。

水晶帘下深深见,略耍朦胧。万事飘蓬。收拾繁弦急管中。

频怅望,耶水与梧宫。谁浣素纱窥越女,因歌白苎号吴侬。

总在石莲东。

翔风搅客心,烂熳不可收。只舲扬层波,益信生计浮。

沧洲涩归迹,飘撇惭吴鸥。若人求自东,卓荦欣啸俦。

揖我暮川涘,疏明炯天球。掀髯藉芳草,閒则数鱼鳅。

诗书见孤诣,盘丸走轲丘。况有扫围笔,可擅岐阳蒐。

阴湖六尺舆,初恨不少留。梅根跃高樯,笑我仍回头。

绳床列短炬,相与枯春刍。清狂到诙诽,券内嗤蜉蝣。

女床无凡羽,渭曲皆清流。嘉实自弥望,直未敛以揫。

须矣策高衢,稽句宁公羞。

天垂雨露万方同,冠带南归喜气浓。溪渡槟榔和水暗,林穿荔子遍山红。

到家定有诗书在,对客宁教酒盏空。珍重高年崇礼让,七闽自古尚儒风。

昆山瑞玉题真篆,阆苑蟠桃刻印文。
并献春闺延美庆,亿年嘉气永氤氲。
萧乎萧乎,忆萧者嵩山之卢。卢扬州,萧歙州。
相思过春花,鬓毛生麦秋。千灾万怪天南道,
猩猩鹦鹉皆人言。山魈吹火虫入碗,鸩鸟咒诅鲛吐涎。
就中南瘴欺北客,凭君数磨犀角吃,我忆君心千百间。
千百间君何时还,使我夜夜劳魂魄。

一麾邂逅得东秦,忆别家山六度春。何意眼看毛竹洞,主人仍是故乡人。

淹煞春光兴易灰,眼前有景共徘徊。榴花浥露当茶灶,蒲叶翻风到酒杯。

傍母群凫离复合,饲雏双燕去还来。祗怜此璞应怀玉,力士何年为一开。

与君别。相思一夜梅花发。梅花发。凄凉南浦,断桥斜月。
盈盈微步凌波袜。东风笑倚天涯阔。天涯阔。一声羌管,暮云愁绝。

恶湿偏宜燥,孤高性独成。托根从石骨,结缕挂雕楹。

野烧不须畏,春风应有情。爰居下流者,污辱总偷生。

斧钺于今又向闽,大都杨柳正争春。名家作宦知谁敌,为别留诗更有神。

此日清风应载路,百年芳誉更超伦。流连莫怪频添烛,何日冰壶重可亲。

啼罢荒鸡衰雁接,荧荧寒焰窗犹黑。欲别重将酥手执,行又立,门前瘦马嘶残月。

递得金鞭红袖湿,回头已被疏林隔。独倚高楼看去辙,铃音绝,纤腰凭久雕阑热。

妆楼初下自倾成,冉冉香生绣户清。
厌说广陵春色暮,胭脂和泪雨中倾。
© Copyright 2021-2024 www.ayiya.cn 版权所有  蜀ICP备2021021491号-1邮件:fengxin1357@163.com
进入小程序
领美团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