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席下长沙,瞬息百馀里。舟人共扬眉,予独忧其驶。
日暮入沅江,抵石舟果圮。补敝诘朝发,冲风遂龃龉。
暝泊后江湖,萧条旁罾垒。月黑波涛惊,蛟鼍互睥睨。
翼午风益厉,狼狈收断汜。天心数里间,三日但遥指。
甚雨迅雷电,作势殊未已。溟溟云雾中,四望渺涯泪。
篙桨不得施,丁夫尽嗟噫。淋漓念同胞,吾宁忍暴使?
饘粥且倾橐,苦甘吾与尔。众意在必济,粮绝亦均死。
凭陵向高浪,吾亦讵容止。虎怒安可撄?志同稍足倚。
桃令并岸行,试涉湖滨沚。收舵幸无事,风雨亦浸弛。
逡巡缘沚湄,迤逦就风势。新涨翼回湍,倏忽逝如矢。
夜入武阳江,渔村稳堪舣。籴市谋晚炊,且为众人喜。
江醪信漓浊,聊复荡胸滓。济险在需时,徼幸岂常理?
尔辈勿轻生,偶然非可恃。
东风寂静。几树珠明雪映。低亚玉罗窗筛碎小,秋千影、阴晴难定。
粉样衣裳休黦了,怕惹起、香闺春病。向花下、盈盈小摘,付与当垆说饼。
娇靓。薄抵蝉纱,圆踰月镜。想厨娘、指螺红一缕,牢丸上、纤痕犹凝。
粉残莫怅佳人命,相赏有、金尊绿茗。也省到鹃啼,万片飞琼,抛街填井。
羡尔新分剌史符,南方千骑乱平芜。潇湘天阔春归楚,震泽风高晓入吴。
父老几年忧战伐,使君到日问樵苏。蓟门旧侣能相忆,八月双鸿起太湖。
人未有不乐为治平之民者也,人未有不乐为治平既久之民者也。治平至百余年,可谓久矣。然言其户口,则视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视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视百年、百数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
试以一家计之:高、曾之时,有屋十间,有田一顷,身一人,娶妇后不过二人。以二人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宽然有余矣。以一人生三计之,至子之世而父子四人,各娶妇即有八人,八人即不能无拥作之助,是不下十人矣。以十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吾知其居仅仅足,食亦仅仅足也。子又生孙,孙又娶妇,其间衰老者或有代谢,然已不下二十余人。以二十余人而居屋十间,食田一顷,即量腹而食,度足而居,吾以知其必不敷矣。又自此而曾焉,自此而玄焉,视高、曾时口已不下五六十倍,是高、曾时为一户者,至曾、元时不分至十户不止。其间有户口消落之家,即有丁男繁衍之族,势亦足以相敌。或者曰:“高、曾之时,隙地未尽辟,闲廛未尽居也。”然亦不过增一倍而止矣,或增三倍五倍而止矣,而户口则增至十倍二十倍,是田与屋之数常处其不足,而户与口之数常处其有余也。又况有兼并之家,一人据百人之屋,一户占百户之田,何怪乎遭风雨霜露饥寒颠踣而死者之比比乎?
曰:天地有法乎?曰:水旱疾疫,即天地调剂之法也。然民之遭水旱疾疫而不幸者,不过十之一二矣。曰:君、相有法乎?曰:使野无闲田,民无剩力,疆土之新辟者,移种民以居之,赋税之繁重者,酌今昔而减之,禁其浮靡,抑其兼并,遇有水旱疾疫,则开仓廪,悉府库以赈之,如是而已,是亦君、相调剂之法也。
要之,治平之久,天地不能不生人,而天地之所以养人者,原不过此数也;治平之久,君、相亦不能使人不生,而君、相之所以为民计者,亦不过前此数法也。然一家之中有子弟十人,其不率教者常有一二,又况天下之广,其游惰不事者何能一一遵上之约束乎?一人之居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一人之食以供十人已不足,何况供百人乎?此吾所以为治平之民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