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爱看柘枝舞,宾燕多馀密炬堆。富贵在公真末事,谁云缘此故南来。
竭作朝筑陂,独劳暮锄菜。草烟栏犊卧,船响篱犬吠。
残年迫耄及,农事不敢废。儿曹强学馀,努力事舂硙。
猾器幸自残,黠繇巧规避。辟诸鞅掌人,彼逸此独肄。
一竹楚啼赪,双磁越窑翠。物非人易求,道远我难致。
无丞有重听,发复弥党瞆。约发无纪纲,晨帐缺宋义。
握粟付騣工,宁减朝食馈。讵意彼騣者,无往不辞醉。
犏缨高箱尘,马尾枯橐閟。踉蹡攒八针,邀呼输四字。
浪言伏卵清,竟涤下流澻。栉束起鬔松,嘲呼免魑祟。
竹返磁亦归,黥补色终悴。注瓦智靡昏,捧玉神若惴。
甑破视何益,囊空卧安寐。辱即宠为下,辟乃色最次。
屠门盛豕交,宁为爱而食。
至人玩斯世,汎汎如虚舟。横之或安止,运之亦周流。
昔者张子房,此道恒优优。眷言百世下,之子仍好修。
手携绿玉杖,身著紫绮裘。折花驾白鹿,采药骑青牛。
栖迟木石居,笑傲王侯州。敲火烧灵砂,可以戏神丘。
为人葬白骨,可以生公侯。人言死生理,杳渺甚难求。
君乃不自矜,视之良悠悠。翩然思黄石,去作万里游。
高视浊世间,下士如蜉蝣。玄元无穷门,出入谁与俦。
绵绵日月运,茫茫天地秋。
邹鲁儒风湮,嬴秦强力逞。苏张舌肆矛,申韩智设阱。
典籍付劫灰,仁义弃荒梗。亭长马上来,功成亦侥幸。
苟且由萧曹,因循及文景。卓哉江都相,晁贾非可并。
三策本《春秋》,反覆诫修省。正谊与明道,功利所亟屏。
至今两庑祀,千秋日星炳。管子霸者佐,思以富强骋。
官海始熬波,国用因不窘。后世桑孔辈,锱铢收几尽。
淮南百万租,设使俾专领。趋膻如蚁蝇,处浊同蛙黾。
谁令先生居,一朝作金矿。我兹瞻荒祠,三叹中耿耿。
幸有遗井存,悠然自清冷。独来?寒泉,对之涤心影。
铜槃蜡滴无声腻,向晓双垂花绮丽。火拨松明灰渐多,彩旭曈曈射兰砌。
清尊旨酒陈满堂,柏叶色翠椒花香。莱衣次第起为寿,贺岁车笑门前忙。
披看此图境清绝,儿女青红嫌点笔。却将数笔写梅花,屋角横斜破香色。
花光鬓影朗照中,但觉满幅皆春风。添豪更尔弄狡狯,两颊酒带屠苏红。
人生但得左顾孺人右稚子,趺宕生涯寄文史,安问在朝还在市。
屈指团栾乐事多,三百六旬从此始。
肯为莼鲈便忆家,暂留耆宿领清华。讵知病似沾泥絮,转觉官同著袂花。
风雅顿教前辈少,清贫还重士林嗟。茂陵遗稿名山富,早晚西湖走传车。
龙洞山农叙《西厢》,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
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更说什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