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董儒仲二首 其一

战艺升环水,论诗得异闻。窥园仍旧隐,下马忽新坟。

白社真投分,青灯忆离群。有书无子读,此事最怜君。

(571—639)唐太原祁人,字叔玠。王僧辩孙。幼孤,性雅淡,少嗜欲,安于贫贱,交不茍合。隋时为奉礼郎。入唐,为太子李建成中舍人。太宗素知其才,召拜谏议大夫。圭每推诚纳忠,多所献替,太宗多纳其言,迁黄门侍郎,兼太子右庶子。贞观二年任侍中,与房玄龄、李靖、温彦博、魏徵等同知国政。能推人之长,有自知之明。因故贬同州刺史。官终礼部尚书。卒时,太宗素服举哀,悼惜久之。谥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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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别郇瑕地,于今四十年。来簪御府笔,故泊洞庭船。
诗忆伤心处,春深把臂前。南瞻按百越,黄帽待君偏。
高丘归未得,空自责迟回。身事岂能遂,兰花又已开。
病令新作少,雨阻故人来。灯下南华卷,袪愁当酒杯。
绰约肌肤巧样妆。风流元自有清香。未应传粉疑平叔,却笑荷花似六郎。
浮蚁瓮,入诗囊。学人消瘦怯风霜。午窗一枕庄周梦,甘作花心粉蝶忙。
仆人理车骑,西出金光逵。苍苍白帝郊,我将游灵池。
太阴连晦朔,雨与天根违。凄风披田原,横污益山陂。
农畯尽颠沛,顾望稼穑悲。皇灵恻群甿,神政张天维。
坤纪戮屏翳,元纲扶逶迤。回塘清沧流,大曜悬金晖。
秋色浮浑沌,清光随涟漪。豫章尽莓苔,柳杞成枯枝。
骤闻汉天子,征彼西南夷。伐棘开洪渊,秉旄训我师。
震云灵鼍鼓,照水蛟龙旂。锐士千万人,猛气如熊罴。
刑罚一以正,干戈自有仪。坐作河汉倾,进退楼船飞。
羽发鸿雁落,桧动芙蓉披。峨峨三云宫,肃肃振旅归。
恶德忽小丑,器用穷地赀。上兵贵伐谋,此道不能为。
吁哉蒸人苦,始曰征伐非。穆穆轩辕朝,耀德守方陲。
君臣日安闲,远近无怨思。石鲸既蹭蹬,女牛亦流离。
猵獭游渚隅,葭芦生漘湄。坎埳四十里,填游今已微。
江伯方翱翔,天吴亟往来。桑榆惨无色,伫立暮霏霏。
老幼樵木还,宾从回鞿羁。帝梦鲜鱼索,明月当报时。
长安不可诣,何故会皋亭。
倦鸟非无翼,神龟弗自灵。
乾坤增感慨,身世付飘零。
回首西湖晓,雨馀山更青。
二十余年枯淡过,病来箸下剧甘肥。
果然口腹为灾怪,梦去呼鹰雪打围。
昔在中朝日,长怀只影伤。
逢人尽吴蜀,无伴说荆襄。
千古卿材地,多年世论忘。
因君到云路,江汉不凄凉。
榆关将军紫花额,自言能拂双枝戟。
登台望虏识风尘,度碛寻营知水脉。
娶妻胡女能胡言,盗马与官多得钱。
石州虽残虏多死,榆林独出兵气全。
顷缘互市边筹假,市马与军非善马。
牵过倒死即须偿,就中更有难言者。
余闲老将学耕耘,后来儿子不能军。
但愿英雄不生虏,兜零无火更何云。

醑若毋声,以酒为名,乃罪之魁。算持蟹螯者,瓮中就缚,吹龙笛者,水底长埋。

金盏才擎,玉山便倒,玩我真如儿戏哉。腐肠药,甚良醪可恋,心腹当灾。

今朝焚了糟台。又何问莲花白玉杯。倘君将伐狄,臣当执御,人能击杜,我愿持槌。

草夺黄封,驱除绿蚁,主爵壶商赐自裁。醑不道,削汝懿侯职,以惊将来。

千人石上来多矣,岂知月夜尤奇伟。纤尘不动万籁寂,冷然一片潇湘水。

平铺宝簟光莹滑,脚踏白云飞不起。又如蓝田种玉生未齐,璆琳琅玕高复低。

楼台林影互亏蔽,恍如龙象如狻猊。众宾兴起歌且舞,持杯互劝行相携。

歌声上遏行云断,舞袖翩跹影凌乱。僧房有客窃睨之,疑是群仙降霄汉。

生公说法今安在,巨石低头向人拜。一方明月还可庭,空色元来本无坏。

举杯问月月不言,剑池龙化石依然。吴王已去那复管,付与吾人一醉眠。

东寺西城,南山北海,心中好结良因。庵名金玉,堂建号全真。廊舍清风明月,圆无漏、不落沉沦。门清净,云朋霞友,燕处得申申。无为环堵里,小松疏竹,初种新新。向宝花台上,异事惊人。眺望蓬莱山岛,又何必、别觅长春。堪图画,芝川一境,马钰略铺陈。
山寒木叶晕轻黄。气封商。露凝霜。万物归根,逆气送荒凉。唯有东篱黄菊绽,喷冰艳,吐清香。分明圆相显重阳。生中央。放金光。全露如如,神妙貌洋洋。觌面一时浑认得,心月照,觉相忘。
月行郁罗天,终古同此轮。
死魄复生魄。一点存者神。
我来万山底,举眼无似人。
惟月独知我,寂历常相亲。
而我亦知月,爱其日日新。
今夕自今夕,不踏昨夜陈。
凉边蔗境佳,静裹大羹真。
却书对月坐,扫空翳根尘。
终纬无寸丝,轧轧夜同晨。
路晞胡不归,貂裘弊苏秦。

碧空圆镜展。无端幻出,交柯零乱。望里阴阴,占却广寒庭院。

自倚阎浮树影,怎禁得、阴郎偷眼。尘雾卷。丁丁玉斧,等闲飘散。

遥睇露脚斜飞,似坠叶霜林,峭风轻剪。唤作天香,终是药娥愁见。

记否王孙去久,且归咏、淮南秋怨。清漏转。霓裳旧歌重按。

正好花时,忽办得、匆匆来去。道一往无情,却又别颦愁妩。

四海云鬟高样髻,长思红袖□分路。怪近来、不怨客毡寒,婵娟误。

黄花约,终难据。曾未肯,清园住。只昼思夜梦,浅斟低诉。

莲子擘开谁在薏,徐娘一笑来何暮。又争知、寂寞白头吟,寒机素。

檐鹊矜巢噪,桑鸠唤妇鸣。客愁饶饾饤,墙外卖花声。

花冷御沟烟,春风影自怜。君心才易地,妾命遂占天。

新法严霜立,深恩皎日迁。但求中外事,一一竟宁前。

青精作饭紫莼羹,饱后微吟水上行。
不道空山曾有寺,隔溪风送午钟声。
渊明宰彭泽,月请米五斗。
折腰乡里儿,浮名真可丑。
凤凰不啄粟,岂肯同鸡口。
悠然见南山,竟掷怀中绶。
篱边几丛菊,门外五枝柳。
不负头上巾,且尽杯中酒。

  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草棚下坐着。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做饭。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孩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次日,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约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蛤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一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摸不着门。辞了丈人回来,自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的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集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着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了。邻居都来了,挤着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抱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里。”范进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着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道:“你中了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你顽,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掼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着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门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了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众邻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再为商酌。”

  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下。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坐着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这一吓,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邻都拍手道:“这个主意好得紧,妙得紧!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好了!快寻胡老爹来。他想是还不知道,在集上卖肉哩。”又一个人道:“在集上卖肉,他倒好知道了;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还不曾回来。快些迎着去寻他。”

  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遇着胡屠户来,后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走了出来。众人如此这般,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么!胡老爹,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阎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也打甚么要紧?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阎王叙功,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也不可知。”报录的人道:“不要只管讲笑话。胡老爹,这个事须是这般,你没奈何,权变一权变。”屠户被众人局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一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老太太赶出来叫道:“亲家,你只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着,一直去了。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打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众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的板凳上坐着。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自己心里懊恼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

  范进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邻居道:“老爷,恭喜高中了。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方才吐出几口痰来,好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范进说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一个邻居早把那一只鞋寻了来,替他穿上。见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上前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内一个人道:“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看着范进洗了脸,郎中又拿茶来吃了,一同回家。范举人先走,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老太太迎着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千钱打发他们去了。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够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了进来:“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

  范进迎了出去,只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他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说道:“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

  范进即将这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即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与他道:“方才费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口里说道:“也罢,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有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就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稀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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