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荡漾三月天,绿杨枝上嘘晴烟。田家望雨心正渴,鸣鸠数声风飒然。
墨云低覆塍头树,好雨弥空下如注。润物潜看霢霂流,及时溥谢甘霖布。
宿麦芃芃穗渐黄,新荷簌簌初抽秧。总为朝来一犁足,坐令终岁成丰穰。
丰穰有兆欢声作,击壤长歌物咸若。四海均沾造化功,题诗为纪田家乐。
国色天香结习空,寒英晚节竟谁同?平生富贵浑忘却,宛似翛然国士风。
月窗半榻枕松筠,石上花开几度春。山色不殊春梦觉,觉时依旧梦时人。
新晕移盆。浓香坠儿,相逢正在梅边。曾否凌波,何人为拟飞仙。
湘江夜、水如云冷,甚惊鸿、来往翩翩。算殷勤、解诉清愁,只有幽弦。
从教风露欺难到,料宫黄纤小,无奈冰天。一笑搴芳,人间又换华年。
南园花信犹迟滞,占春光、偏在春先。定归期,梨梦初醒,柳色初妍。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