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寻常脩竹枝,贞姿白石共幽期。南京公馆多閒暇,时咏武公淇澳诗。
葛藤斩断挂碍了,空谷春沈天地槁。历三千载今始亡,在劫为生云寿考。
此松非松龙象驯,苍皮鍊石森铁鳞。力辞典午帝封滥,静如泰岳蟠嶙峋。
迁山移河棋一局,佛手无权陵鬼哭。颠风撼巢鹤折足,百万杶篁势穷蹙。
此树独抱金刚坚,不使彫颓改颜绿。咄嗟夷丑来海西,斧穿山壁搜玉泥。
莎烟痛绞鵩鸟啼,旷野无屋逃羊麛。戒师出定神魂悽,定力莫护贞心懠。
喃喃梵咒当薤露,一丝不绾投刮篦。空空解脱化诸相,讵肯蒙羞负谗谤?
深岩秋气潮涩枯,冷院钟声月摩荡。儿孙后起悲族刑,性命全归感天贶。
去年冒雪吾笋鞋,穷途晚饿曾乞斋。独搴云幛索灵魄,马死未葬千金骸。
真仙或有返魂术,蛰秀待发生门雷。今年使君驻行旆,为道禅衣犹委蜕。
直刚无挠自无害,撑拄乾坤能正大。流响常萦不浊泉,羞色宁争再生桧。
少年梦骑孔雀游,记见青天羽葆盖。舍利不炷元灯光,玉几萝烟褪愁黛。
读歌击节聊继声,海旭上轩长飙清。遥知阿师弄阶卉,不管人间荣辱名。
春归几何时,绿树阴已满。萧条子云巷,谁借吹嘘暖。
常日双柴扉,深扃类休浣。稚燕掠翩翾,疏蝉弄凄断。
撷芳聊自娱,并食习成懒。嶷嶷栖鸾郎,蜗居间三款。
儿童惮逢迎,应客事谩诞。谢绝高轩荣,祗增鼯鼠短。
赖君不吾靳,尚复斗筲算。南薰破笑语,慇勤接訚侃。
酸然梅雨天,烦襟斗湔浣。波澜信苦孔,风力到微管。
加有建安作,大轴舒愤懑。力关神臂弓,传以青玉笴。
自宜造英茎,岂直骈组纂。居然肤寸毫,搜刔入稀罕。
讽疾颊涡飞,把持手争盥。索然贫窭家,连挹茂陵碗。
久矣吾衰颓,占数还鄙酂。长年苦中乾,更事筋驽缓。
比雁自不材,方木宜登散。赫如千尺光,旁烁幽隘窾。
处此得无猜,神观迷町疃。谁如富青箱,利器未施䂎。
匹马青螺城,戢束聊授馆。愧无青田核,相与申燕衎。
曾是翻瓦瓯,掇疏仍瀹卵。虽非夸雕俎,犹喜从跣袒。
吾人重解携,兹游未应缵。行看赤骥驹,万里修程坦。
酒满金尊客满楼。美人清唱眼波秋。花随酒令筵前散,香逐芳须坐上稠。
山历历,水悠悠。百年光景去如流。直须烂醉酬佳节,莫惹人閒半点愁。
万玉山亭废,梵宫故处幽。攀岩寻旧迹,省墓念前修。
箕踞旃檀地,空怀枫树楼。残碑方读罢,归晚一天秋。
雨歇静群绿,微风向晚柔。野村寒瓦湿,炊烟郁不流。
都养亦何事,鹤立望江头。沙平白若雪,水净碧于油。
竹坞喧栖鸟,樵径见归牛。几年劳远役,及兹始息陬。
素心澹无著,山斋洁以幽。拟伴荷锄老,社事宴春秋。
古人命意多神奇,千金骏骨市不疑。杜陵野老慨瘦马,郁勃寄兴东郊诗。
翠岩昔日称画隐,生逢末造悲其时。蹴踏四海满荆棘,局蹐辕下伤尘羁。
神骏岂存食肉相,兰筋豪骭标龙姿。铜驼石马当日尽禾黍,珍重乃受天家知。
不鸣不跃自矜宠,帝庸作歌谁赓词。惟公胸次同杜老,凌纸怪发抒襟期。
而胡江村老詹事,无能为役祇录东郊瘦马诗。吾闻米芾奉敕作大字,泼墨染袖何淋漓。
孰若公诗掞天藻,一吐终古寒士硉矹胸中奇。即今林下许问字,导夫先路犹孜孜。
晋也后生厕末座,杖履无恙欣追随。蹭蹬久同槽枥困,感激还励风云思。
安得长邀伯乐顾,养成毛骨供驱驰。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滥,蔑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
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颜子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以其害于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睎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乐,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
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元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阳苏辙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