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黄古贤牧,政事见于今。疾恶风霜手,活人天地心。
躬行循吏传,时作谢池吟。我欲依刘表,常忧老病侵。
屹然天一柱,雄镇斡维东。祇说乾坤大,谁知立极功。
旧识于公传,新知陆贾才。汉章双凤下,越郡五羊开。
旌节看山驻,楼船截海来。长安天北望,使者日南回。
讼府蒲堪挂,刑书竹可裁。明珠满合浦,应照不然灰。
驰逐为家贫,阳生岁又新。须眉半将白,天地一閒人。
梅萼香东阁,桐阴静北邻。玉山有佳士,念我走风尘。
登山临水意何穷,度索临橦径复通。绝磴烟炊茅屋里,晓舂人语石崖中。
听歌渐觉邮亭近,问俗翻疑邑里同。归去正当春欲暮,清溪一路木棉红。
硾光闇脱由拳纸,小字凋残丁子尾。尖豪破墨凋破水,元是孤臣泪铅泚。
昔为王者九畹香,今扫僧残一锥矣。图中两花间九叶,左方长短参差七。
六陵云黯一星移,白雁声催北风急。右方二叶短复短,心在零丁海洋畔。
可知正统远仍存,块肉犹延丙丁算。国香零落天之涯,国殇毅魄怀王知。
南翁傥有南公语,本穴嗟当木坏时。呕血总为天水碧,啼魂常抱冻青枝。
当门翻恨无摧折,祭鬼何妨入炼持。遗事郑陈韩各写,精爽何分在朝墅。
刳心史已瘗承天,代舞灵应依亳社。沧桑几度红羊换,长卷珍留清閟玩。
题诗原是太平年,黄閤紫枢眉寿愿。十年我辈草间存,一老凋遗箕尾远。
酒阑坐客重披看,若有人兮泪如霰。呜呼舜禹之事盗蹠章,昔为狄灭今梁亡。
西州华屋渺龙荒,马策余泪秋淋浪。我无桥亭之砚端筴知阴阳,亦无西台竹如意。
朱鸟有噣空彷徨,《春秋》凋作《骚》凋光。萧艾变化兰无芳,提笔掷笔歌慨慷。
人间谁要埋忧地,一往牢愁天上寄。
掬水浣山泥,藤床睡初觉。空山一夜雨,飞爆千峰落。
起来天宇清,晓云露斑驳。涧水东西流,喷珠满大壑。
宛转如游龙,夭矫不受缚。首尾一鼓荡,鳞爪恣拿攫。
森森叠浪岩,皱{夋包}瘦如削。起伏生波澜,圆穹大包络。
破碎琼瑶瑛,跳掷狙猱玃。趺坐作水观,清响聆竽籥。
喧极静意俱,冥心契寥廓。曳杖行前冈,适与山僧约。
将穷最高峰,搜奇出龈腭。径路共猿争,上下似凫跃。
厓花罥葛衣,?露湿芒屩。枯藤立伶俜,倦蝶穿略彴。
摇摇凤折膝,戢戢牛砺角。攀跻高送眼,崎岖危著脚。
山果团青红,酸甜渐可剥。朋牵寄生草,蔓引摄生药。
幽岩徒天开,化工巧才凿。阴磴窜鼪鼯,阳窦卷乱箨。
石轩久倾颓,空壁就扪摸。禹碑古篆奇,鸾飘还凤泊。
如从岣嵝过,探奇自南岳。松风回杖底,人语出林薄。
绝顶望茅茨,天风隔蓬弱。梵呗音琅琅,木鱼间金铎。
振衣拟往从,十步三四却。开山思法度,团瓢此栖托。
我生实钝根,踪迹判尘浊。僧寮一月住,饮啄类孤鹤。
何当将家来,凿坏饱葵藿。
操似青松洁似蘋,颂言忠信匪为嚚。水分银汉浸江浙,城拥天台控粤闽。
人向少时宜娓娓,德于进处更兟兟。聊翁闻有侯鲭味,昨夜宵人已目瞤。
风竿转暝,云絮蘸空,沈阴遍洒郊陌。正见燕寒巢幕,衔泥话春色。
乌衣巷,前度客。定识我、秀眉吟窄。旧尘在、一片残衫,酒晕青碧。
哀乐念今昔。不到中年,不信世情隔。但憾著书缘绝,咿唔抚空壁。
沧波路,归思寂。早倦听、下亭凄笛。赋愁了、冷雨檐花,清漏初滴。
龙洞山农叙《西厢》,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
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更说什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