贳菊赊螯,记共醉、梁溪客夜。风不定、软帘轻漾,一灯高下。
白发放颠长忍饿,朱门悭酒偏遭骂。晓鸡号、犹欲挽银河,杯中泻。
书散诞,萧思话。声嚄唶,甘兴霸。每厕身铛杓,袒而行炙。
老兴郎当乌啄肉,秋怀浩荡鹰离架。怪新来、痹疾偃霜檐,酸风射。
㫺有淮淝帝起凌江东,金陵始建吴王宫。苍松白石传是宋元蓄,位置乃在西园中。
是时招徕天下雄,游赏时与匹士同。谋画纷纶史述不可尽,故物矗立皆英风。
蒋山南徙新宫卫,松石遗在中山第。君臣际遇自当年,景物萧疏成异世。
我朝奄抚江南陲,大功坊设行省司。人言江宁使院天下冠,日月烟霞生古姿。
翠华临锡瞻园字,松石光辉又一时。此邦有宅城西面,六朝松石名尝擅。
渔洋司李为题诗,贱子少年曾一见。四十年来古松死,三品石徙金坛县。
呜呼于文襄,没乃返故乡。何尝得一日,幅巾屣履苔石旁。
人事兴衰变倏忽,古迹销磨多慨慷。岂如使院长清秘,冠盖频誇松石异。
自㫺元依天子家,于今尚托诸侯帅。使君动法前贤事,文章可传政可嗣。
倚石松前听松吹,谢公哀乐羊公泪。好诵《甘棠》召伯诗,休偕异石菱溪记。
露砌风轩携酒尊,更邀白发醉芳园。古今事往都须置,松石之閒别有论。
落尽梨花时候,寒到将残更陡。添衣偏觉画罗单,是今番。
几夜睡来难稳,却恨东皇心狠。明欺绣被半床空,是东风。
众鸟集芳林,喧啾竞阳和。感时坐达旦,长啸悲且歌。
念彼金石交,悠悠隔关河。重晤良独难,相思将奈何。
岁月忽以晚,世故何其多。嗟嗟黄小群,绀发俄成皤。
倚床发浩叹,万事皆蹉跎。达人贵知命,对酒自吟哦。
众木摇落时,此君特苍然。节直心愈空,抱独全其天。
山鸡化为石,锦翼已成藏。俗类休争食,吾心不为粱。
橘边买酒,雁外弄波,还家旧事重省。依约韭溪树底,逢桥簖帘浸。
潮痕涌,帆席稳。傍香草、门前卸影。主人去、风渚投竿,院锁秋冷。
细火借邻船,晚饭芦中,听到梵钟静。放枕欲寻鱼梦,吹来浅声近。
推篷坐,凉月映。认隔岸、纸窗灯晕。钓师说,定是茶仙,未了吟兴。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
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刃,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
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青衣乌帽,乘白马,出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已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仿佛陈涉之称项燕。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间,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
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常留天地之间,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即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即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
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特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严、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
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已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
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间,不能仗节,出疏纠之。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