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裹关心正腹烦,强排孤闷到东园。行穿一一三三径,来往红红白白间。
绕树仰看浑不见,隔溪回望不胜繁。村村桃李家家柳,脚力酸时坐看山。
疏篱矮屋无人整,荒他十年佳树。芍幌烟苗,芦漪夜火,赢得天涯愁句。
宾鸿半去。只剩个飘鸥,老依江渚。絮被篝灯,玉玲珑馆借廊住。
乡城悬七百里,秋风怜毷氉,归计频误。踠地杨枝,横波芰叶,又过今秋凉雨。
家贫累苦。便侬在他乡,也悲衰暮。待返柴门,雪檐听雀语。
江空暗雨飞鸿杳,天长古道行人少。芳草池塘梦欲迷,紫荆庭下无人扫。
谁似君家常棣华?炫日矜春长媚好。文采风流诏谏孙,诗书满屋来华轩。
我闻同姓古所敦,尺布斗粟何足论。
公瑾论交两世深,每从人海忆浮沈。利名恬淡关天性,言笑矜持见道心。
甘托成都潜卖药,懒同彭泽试鸣琴。十年冷抱梅花卧,合证前身处士林。
黄云晻暧凤凰台,六代烟花一草莱。覆瓮少虚皇甫誉,衔杯老忆谪仙才。
春风蜡屐游应数,夜月然藜阁好开。回首楼山堂上客,遗书孤子重堪哀。
一
叶落当归根,云沉久必起。
黎人多良田,征歛苦倍蓰。
诛求尽余粒,尚豢犊与豕。
昨当租吏来,宰割充盘几。
吏怒反索金,黎民那有此。
泣向逻者借,刻箭以为誓。
贷一每输百,朘削痛入髓。
生当剥肌肉,死则长已矣。
薄诉吏转嗔,锁缚不复视。
黎儿愤勇决,挺身负戈矢。
枪急千人奔,犯顺非得已。
赫赫王章存,令人弃如纸。
二
朔风戒良节,赫赫张皇师。
军门号令严,震肃将天威。
壮士快鞍马,锋镞如星飞。
一举破贼垒,刀斧纷纭挥。
剖尸越邱阜,踏血腥川坻。
白日暗西岭,瘴气昏余晖。
翅鼠堕我前,饥鸟逐人归。
征夫怀惨忧,涕泗沾我衣。
黎人本同性,云何发祸机?
神武贵勿杀,不在斩获为。
息火当息薪,弭兵当弭饥。
谁生此厉阶,哲士知其非。
开元七年,道士有吕翁者,得神仙术,行邯郸道中,息邸舍,摄帽弛带隐囊而坐,俄见旅中少年,乃卢生也。衣短褐,乘青驹,将适于田,亦止于邸中,与翁共席而坐,言笑殊畅。久之,卢生顾其衣装敝亵,乃长叹息曰:“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翁曰:“观子形体,无苦无恙,谈谐方适,而叹其困者,何也?”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适之谓?”翁曰:“此不谓适,而何谓适?”答曰:“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吾尝志于学,富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亩,非困而何?”言讫,而目昏思寐。
时主人方蒸黍。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其枕青甆,而窍其两端,生俛首就之,见其窍渐大,明朗。乃举身而入,遂至其家。数月,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生资愈厚。生大悦,由是衣装服驭,日益鲜盛。明年,举进士,登第,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三载,出典同州,迁陕牧,生性好土功,自陕西凿河八十里,以济不通,邦人利之,刻石纪德,移节卞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是岁,神武皇帝方事戎狄,恢宏土宇,会吐蕃悉抹逻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沙,而节度使王君毚新被杀,河湟震动。帝思将帅之才,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大破戎虏,斩首七千级,开地九百里,筑三大城以遮要害,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归朝册勋,恩礼极盛,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时望清重,群情翕习。大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征为常侍,未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萧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执大政十余年,嘉谟密令,一日三接,献替启沃,号为贤相。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制下狱。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生惶骇不测,谓妻子曰:“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引刃自刎。其妻救之,获免。其罹者皆死,独生为中官保之,减罪死,投驩州。
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生子曰俭、曰传、曰位,曰倜、曰倚,皆有才器。俭进士登第,为考功员;传为侍御史;位为太常丞;倜为万年尉;倚最贤,年二十八,为左襄,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孙十余人。两窜荒徼,再登台铉,出入中外,徊翔台阁,五十余年,崇盛赫奕。性颇奢荡,甚好佚乐,后庭声色,皆第一绮丽,前后赐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后年渐衰迈,屡乞骸骨,不许。病,中人候问,相踵于道,名医上药,无不至焉。将殁,上疏曰:“臣本山东诸生,以田圃为娱。偶逢圣运,得列官叙。过蒙殊奖,特秩鸿私,出拥节旌,入升台辅,周旋内外,锦历岁时。有忝天恩,无裨圣化。负乘贻寇,履薄增忧,日惧一日,不知老至。今年逾八十,位极三事,钟漏并歇,筋骸俱耄,弥留沈顿,待时益尽,顾无成效,上答休明,空负深恩,永辞圣代。无任感恋之至。谨奉表陈谢。”诏曰:“卿以俊德,作朕元辅,出拥藩翰,入赞雍熙。升平二纪,实卿所赖,比婴疾疹,日谓痊平。岂斯沈痼,良用悯恻。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针石,为予自爱,犹冀无妄,期于有瘳。”是夕,薨。
卢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生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也?”翁谓生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