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先公诗,颇识包山胜。积想二十年,今始鼓游兴。
嘉平月初吉,帆自胥口进。百里乘长风,波光静如镜。
暮投消夏湾,一村无二姓。重门肃我入,主人颇加敬。
越日游石公,林峦最明靓。归舟泊龙渚,怪石列奇阵。
三宿枕山楼,风雨入清听。壶觞乐晨夕,淹留不为病。
停午烟雾开,饭罢理鞍镫。破腊梅解苞,寒香逗樵径。
林屋路转幽,仙源隔凡圣。探奇学蛇行,那复顾泥泞。
蝙蝠红朱砂,仙人绿云鬓。恍惚梦见之,逢人作谈柄。
斜阳下西岩,枉道穿密荫。枇杷正著花,古寺出清磬。
秉烛纪胜游,累牍不能竟。所嗟限重湖,桅樯托身命。
来去冲洪涛,后会那可定。先公两游览,遗翰实左证。
小子寻旧踪,按图索神骏。闻者或见疑,到则真可信。
洪荒未辟前。灵异于此孕。一经花石纲,采凿苦难禁。
山人指云根,云是朱勔剩。艮岳今劫灰,名山永留镇。
吾亦旅泊人,长歌等鸿印。
汉关行尽忽桃源,竹树萧萧鸡狗喧。铜镮椎髻来迎榼,蛮国王孙出领幡。
垂虹珊珊从天,流落人间不还。归挹飞泉洗耳,耳畔寂无尘喧。
汉廷仙尉赋西征,叠鼓鸣钲出上京。丹笔几年明法署,朱轓千骑拥专城。
娥眉月入清溪满,巫峡春回锦浪生。长记郡斋投辖处,送君吟望不胜情。
文翰曾经品玉宸,綵毫摇映泮池春。杏坛化雨赏心远,水暖江清寄兴频。
官近故乡风习熟,堂登大雅广陶甄。诸生谩笑阮囊涩,游咏偏多得句新。
纲常弥宇宙,惟孝为至德。慨世巧趋避,灵府尽茅塞。
表表叔先雄,伤父尸未得。矢志殉中流,号泣废寝食。
岂无弟与夫,永诀良恻恻。亦有子与女,割爱靡姑息。
梦告后六日,同浮江之侧。鬼神为呵护,蛟龙为藏匿。
大节光天壤,丰碑彰奇特。
郑子玄者,丘长孺父子之文会友也。文虽不如其父子,而质实有耻,不肯讲学,亦可喜,故喜之。盖彼全不曾亲见颜、曾、思、孟,又不曾亲见周、程、张、朱,但见今之讲周、程、张、朱者,以为周、程、张、朱实实如是尔也,故耻而不肯讲。不讲虽是过,然使学者耻而不讲,以为周、程、张、朱卒如是而止,则今之讲周、程、张、朱者可诛也。彼以为周、程、张、朱者皆口谈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讲道德,说仁义自若也;又从而哓哓然语人曰:“我欲厉俗而风世。”彼谓败俗伤世者,莫甚于讲周、程、张、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讲。然则不讲亦未为过矣。
黄生过此,闻其自京师往长芦抽丰,复跟长芦长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显者,乃舍旧从新,随转而北,冲风冒寒,不顾年老生死。既到麻城,见我言曰:“我欲游嵩少,彼显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是以至此。然显者俟我于城中,势不能一宿。回日当复道此,道此则多聚三五日而别,兹卒卒诚难割舍云。”其言如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实为林汝宁好一口食难割舍耳。然林汝宁向者三任,彼无一任不往,往必满载而归,兹尚未厌足,如饿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为游嵩少。夫以游嵩少藏林汝宁之抽丰来嗛我;又恐林汝宁之疑其为再寻己也,复以舍不得李卓老,当再来访李卓老,以嗛林汝宁:名利两得,身行俱全。我与林汝宁几皆在其术中而不悟矣;可不谓巧乎!今之道学,何以异此!
由此观之,今之所谓圣人者,其与今之所谓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异耳。幸而能诗,则自称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诗,则辞却山人而以圣人名。幸而能讲良知,则自称曰圣人;不幸而不能讲良知,则谢却圣人而以山人称。展转反复,以欺世获利。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商贾,既已可鄙矣,乃反掩抽丰而显嵩少,谓人可得而欺焉,尤可鄙也!今之讲道德性命者,皆游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于高官重禄,好田宅,美风水,以为子孙荫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宁,以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则郑子玄之不肯讲学,信乎其不足怪矣。
且商贾亦何可鄙之有?挟数万之赀,经风涛之险,受辱于关吏,忍诟于市易,辛勤万状,所挟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结于卿大夫之门,然后可以收其利而远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为商贾,则其实不持一文;称之为山人,则非公卿之门不履,故可贱耳。虽然,我宁无有是乎?然安知我无商贾之行之心,而释迦其衣以欺世而盗名也耶?有则幸为我加诛,我不护痛也。虽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买田宅,求风水等事,决知免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