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一洗红尘眼,长松夹道摇青伞。回头下瞰百川溶,亭皋小立淩刚风。
杰阁玲珑朱绿户,何年蓬莱移左股。山僧见客不敛眉,梵呗琅琅应鱼鼓。
欲携三尺弹龟山,淳风一去不复还。仞墙草长章逢少,几百年来风月闲。
嗟哉贤圣远复远,天高地下日易晚。
饵香鱼深逝,弋篡鸿高飞。商皓虽寂寞,幸免坑焚悲。
云何客卿辈,逐去还依依。一朝叹黄犬,骨肉异所归。
贵盛能有几,转盼倏已衰。衰荣苟如此,得酒无相违。
方舟并鹜首飞鹢,深浪破行浅受敌。我发石幢二十强,不鸟翚翚虫趯趯。
十月之朔水归壑,两路沙堆一道激。水激沙过沙激水,下者杯斟上杯幕。
一折为水一折沙,越陌度阡舟所历。陆地行舟古曰奡,非陆非水今始觌。
姚家门头沙横绝,土克水出齿??。舟穷南岸改北岸,中央高沙铺瓴甓。
绕之乃达小登陁,插柳何人示之的。舟舟衔尾弯环前,鲤上龙门额点戚。
前舟得去后舟来,我舟近前舟舟逖。十人推舟一槔簎,簎沙舟登舟陷砾。
六鳌戴舰那可夺,双鲸夹樯不自适。力大负而趋谁呼,一蚁盗之穿难觅。
系绳曳木揠沙入,人试髁没豕涉蹢。舟前人短后人长,两人横槔舟伏擿。
傍舟几人舟一动,舟底沙开珠玓瓅。大珠抛撒如沸泉,细者如烟吹幕。
舟移步步入齐声,放转滩光列缺劈。我坐舟中亦太閒,百变喜艰观以寂。
危滩亲记闽中奔,恶峡空闻巴上击。偶然此作沙中游,饱食安过心莫惄。
凉飙吹人向北行,淠水舟流风惠迪。沙舟不险亦不易,聊判吟成漏三滴。
五更月坠天西南,残星耿耿配两三。出门风轻马蹄快,衣上一带侵山岚。
苏门县前解铃驮,困思小憩投茅庵。贤侯东海我好友,劝我劫劫姑留骖。
台符吏牍剧衡石,一笑不问先幽探。西门七里林谷绕,斜日半岭烟云含。
涓涟已到百泉上,清晖杰阁凭耽耽。水妃何年此微步,明珠错落遗风潭。
千鬟万髻作颜色,太行倒插绿玉篸。清泠忽听响琴筑,驶激更不容螺蚶。
吾徒解衣聊快意,健笔往往兼雄谈。昔者东游过趵突,与此清泚同所媅。
水晶盘中泻冰雪,一勺便瘿吾犹甘。水性悍急,饮之辄瘿。
居人于十里外方汲。桃竹园西得微路,下者扪壁高乘篮。
青山久无俗士驾,白石尚有仙人函。啸台鸾凤杳何处,遗诀或者留彭聃。
重游后会谁与必,归路欲觅觞酒酣。环山三匝梦应熟,瞥眼一过心常贪。
便捷休争百足蚿,缠裹莫作三眠蚕。人生婚嫁有时毕,便合夜雨同冥参。
入田不拣,三千里外黑漫漫。牛头没,马头回,百亿万劫没交涉。
拈一放一,节外生枝。举古举今,无风起浪。山僧今日,一时拨断。
千峰势到岳边止,万派声归海上消。
日复日,夜复夜。窦八布衫穿,虚空生柄把。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眎,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於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眎八世孙䨲,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㕙,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於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於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巿井贷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中书君,君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於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於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於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