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都无日,梧桐半死身。那堪衰病意,更作独游人。
玉堂何用栽红药,秾萼娉婷。那似人清。搅乱梅花梦不成。
自有看花人道好,爱听流莺。醉眼偏醒。掉臂花前挟弹行。
白简绯袍宠命新,南行一路见阳春。明时宪府清于水,只许梅花对玉人。
杏红似为桃红妒,柳绿浑将水绿争。去日背人来日逼,新愁特地旧愁并。
生民憔悴可痛哭,无处告诉只颠狂。更看消息还何似?亦复东风到五羊。
试看汲古几何深,犹有馀波慰渴心。谁把石栏移便坐,并邻又得一繁钦。
昔公参行省,于此驻旌旄。至今读书堂,名配匡山高。
秀草带烟雾,长林振波涛。鄙人思高匡,胜日欣游遨。
缅惟草昧初,朔南拥弓刀。公生将相家,卓荦称人豪。
文场已孤骞,史笔况载掺。怀公不可见,江水徒滔滔。
先人昔营菟,嵩少买别墅。后生久逸乐,稍识田家苦。
平生十具牛,独立方寸土。至今龙门滩,犹梦秋夜雨。
泉与曹溪一样深,纡回一线出幽林。世人不解清清意,抛却源头向外寻。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