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先生好吹笛,吹之裂尽华山石。一笛持来只一吹,岁用琅玕数千尺。
一吹即复投岩中,笛与人间制不同。人间不见长春笛,惟闻笛声满碧空。
仙人自古重音响,吹使乾坤气清爽。一曲中和致太平,遗音千载穿云上。
我向先生石室栖,每寻长笛临回溪。愿作仙人笛弟子,朝朝吹彻云台西。
峡口片云时启闭,风雷更助建瓴势。水头十丈似黄云,两岸崩崖苦相制。
牵舟直上望夫台,万壑千岩往复回。石栈如丝萦绝顶,飞梯上下愁莓苔。
滇黔至此水始放,河伯未见奔腾状。万里苴兰赴海来,炎风吹尽无烟瘴。
风俗家家种橘田,淘金采石峡门边。多鱼正喜西江涨,妇女相将日数钱。
挽银河、甲兵净洗,黄金印大如斗。图开笔阵龙蛇舞,一片紫云新剖。
磨盾手、看运腕风生、著纸光穿透。芳塘半亩。误鸭鸭呼群,鱼鱼避影,鸲鹆眼双溜。
临池坐,出水芙蓉吐秀。红丝漾得春皱。郊原野色连天碧,不耐玉骢驰骤。
曾画否、合写个、淩波微步妃瘦。承平岁久。喜横槊诗歌,轻裘风度,草圣妙无偶。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母曰陶宜人。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余亦效颦为之。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铭曰: 穷石崇,斗金谷。盲卞和,献荆玉。老廉颇,战涿鹿。赝龙门,开史局。馋东坡,饿孤竹。五羖大夫,焉能自鬻。空学陶潜,枉希梅福。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
世累苦萦束,官閒得自便。未赓三隐句,聊叩二乘禅。
壮志羞朋旧,长歌且圣贤。每因休沐地,思办买山钱。
前屯松树何笼嵷,手挽山河百二重。犬吠严城山似豹,铃摇清角语皆龙。
阵云战苦忠魂厉,塞月清悬赤胆同。听说西戎发上指,拟将提槊向云中。
市声不到野人居,满院花阴昼睡馀。偶忆新城罗给事,枉将心力著《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