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登吴山上,四望长叹嗟。借问胡叹嗟?狭路险且邪。
子胥竭忠谏,抉目为夫差。宰嚭路逢迎,越刃复相加。
守正累则多,从人祸亦奢。遭逢贵明良,不尔俱泥沙。
学书不成去学剑,抛却铅丹买弓箭。六韬不直一文钱,穰苴终作灌园汉。
稻黍不收收莠荑,勉将方口救穷贱。古纸烟黄书一通,赤日方街磨大砚。
涔波只沬濡枯鱼,十年不识孔方面。记得魁梧美少年,手把牙签颂书传。
花前月下几吟哦,颠书自扫白团扇。高冠大袖走文场,身经大小百馀战。
几年面上堆紫烟,直腰曲背走乡县。家园卖尽子依人,不及西家老曹掾。
身宫磨蝎命驿马,五行劳碌君自见。诗能穷人穷者工,瘦岛寒郊无饱顿。
新诗字字挂人口,不与妻儿充饥咽。如今贵者不读书,腹中犹如酒食店。
自来好语出饥肠,一字堪酬五十绢。我亦辞官作乞儿,他时同入歌妓院。
旅夜不成眠,棂风吹败纸。驾言向中途,町蹊随迤逦。
孤月憩岩巅,遥山潜雾里。村鸡听三号,舆夫行五里。
曙色犹朦胧,道旁暂休止。星影辨前林,滩声知近水。
临流掬月光,一漱凉侵齿。欲下舆舆眠,吟情时复起。
正月二十一日,某顿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获书言史事,云具《与刘秀才书》,及今乃见书藁,私心甚不喜,与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谬。
若书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馆下,安有探宰相意,以为苟以史荣一韩退之耶?若果尔,退之岂宜虚受宰相荣己,而冒居馆下,近密地,食奉养,役使掌故,利纸笔为私书,取以供子弟费?古之志于道者,不若是。
且退之以为纪录者有刑祸,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为褒贬,犹且恐惧不敢为;设使退之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贬成败人愈益显,其宜恐惧尤大也,则又扬扬入台府,美食安坐,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犹尔,设使退之为宰相,生杀出入,升黜天下土,其敌益众,则又将扬扬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于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异不为史而荣其号、利其禄者也?
又言“不有人祸,则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苟直,虽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于鲁、卫、陈、宋、蔡、齐、楚者,其时暗,诸侯不能行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当其时,虽不作《春秋》,孔子犹不遇而死也。 若周公、史佚,虽纪言书事,独遇且显也。又不得以《春秋》为孔子累。范晔悖乱,虽不为史,其宗族亦赤。司马迁触天子喜怒,班固不检下,崔浩沽其直以斗暴虏,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于不幸。子夏不为史亦盲,不可以是为戒。其余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无以他事自恐。 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
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诚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则同职者又所云若是,后来继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则卒谁能纪传之耶?如退之但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同职者、后来继今者,亦各以所闻知孜孜不敢怠,则庶几不坠,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语,每每异辞,日以滋久,则所云“磊磊轩天地”者决必沉没,且乱杂无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岂当待人督责迫蹙然后为官守耶?
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 以云“行且谋”也?今人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 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