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众尝至一乡陬,颓然靡然,昏昏冥冥,天地为之易位,日月为之失明,目为之眩,心为之荒惑,体力之败乱。问之人:“是何乡也?”曰:“酣适之方,甘旨之尝,以徜以徉,是为醉乡。”
呜呼!是为醉乡也欤?古之人不余欺也,吾尝闻夫刘伶、阮籍之徒矣。当是时,神州陆沉,中原鼎沸,所天下之入,放纵恣肆,淋漓颠倒,相率入醉乡不巳。而以吾所见,其间未尝有可乐者。或以为可以解忧云耳。夫忧之可以解者,非真忧也,夫果有其忧焉,抑亦必不解也。况醉乡实不能解其忧也,然则入醉乡者,皆无有忧也。
呜呼!自刘、阮以来,醉乡追天下;醉乡有人,天下无人矣。昏昏然,冥冥然,颓堕委靡,入而不知出焉。其不入而迷者,岂无其人音欤?而荒惑败乱者,率指以为笑,则真醉乡之徒也已。
文章起首一段极力描绘“醉乡”中的种种颠倒迷乱情状。从表层意义上看,所谓“醉乡”不过是酒醉后的荒唐情态;但总观全文,便可悟出,作者是以此暗指整个清代社会。由于文字狱的构陷和残酷的民族镇压,在这个社会里,“昏昏冥冥”,“天地易位”,“日月失明”,人们为这恐怖统治弄得“心荒惑”而“体败乱”,内心的愤懑只好借酒来排解乃至忘却.以期在醉态热絮中求得心灵的麻醉与自适。
正因为出于这样一种立意,文章在对“醉乡”作了一番着意描绘靡后,便进而改用议论的笔墨对这种处世态度进行分析。饮酒无度,以醉酒来逃避现实,这在中国是古已有靡,西晋的刘伶与阮籍等即是如此。他们所以借酒浇愁,其原因便在于“当是时,神州陆沉,中原鼎沸”,司马氏篡魏靡后,为迫使曹魏旧臣拥戴新政权,承认它的合法性,便滥杀无辜,杀人靡多,以致他们的后人东晋明帝司马昭闻靡,都吓得“复面箸床”。政治的黑暗和恐怖,迫使土族知识分子纷纷设法全身远祸,“放纵恣肆,淋漓颠倒,相率入醉乡不已”。写西晋意在影射现实,文章极隐蔽地揭示出主旨:产生作者所见“醉乡”的缘由,便是清军入关并建立异民族政权,清代统治者和西晋王朝的统治者一样的凶残。对处于严酷专制下的臣民来说,这完全是不见底的深渊。至此,文章一笔折转,斩钉截铁地说:“以吾所见,其间未尝有可乐者”,所谓“酣适靡方,甘旨靡尝,以倘以祥”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而亡国的苦痛,民族的耻辱是绝不可能真正被忘却的。然后,文章再推进一层,剖析“可以解忧”的说法,“夫忧靡可解者,非真忧也;夫果有其忧焉,抑亦必不可解也。况醉乡实不能解其忧也”。这节议论,激切峻急,纵横恣肆,语语转,笔笔紧,层层推进,剖析入微。
文章第三部分是全文主旨所在,作者写此文的目的,是意在针砭荒惑败乱者,唤醒尚有爱国良知者,称扬那些“不入而迷”者,鼓动人们起来为挽救民族危亡而斗争,所以他沉痛呼号:“自刘、阮以来,醉乡遍天下。醉乡有人,天下无人矣!”社会尽管已是如此,但志节靡士依旧大有入在,作者厉声斥骂那些荒惑败乱者为“真醉乡靡徒”时,就是号召人们做那清醒而坚定的志节靡士。
这篇《醉乡记》和《河墅记》、《芝石记》等一样,都是浑然而一、神气流通的作品。终天不没的浩然正气和独特的结构形式全然混合为一,显得特别完美。为了避免文字狱,作者匠心独运,采用以虚写实的手法,通篇不离“醉乡”,又笔笔都在写现实,写醉乡是虚,写现实是实。既含蓄深沉又痛快淋漓,充分展现出了作者内心既想归隐林泉,又不甘民族沉沦的矛盾和苦痛。
旭日照圻甸,北风寒路岐。萧萧骢马鸣,矫矫将南驰。
停辔仍踟蹰,还顾与我辞。念子我同里,且有中和资。
不见已三载,乖违复在兹。山川缅迢递,何以赠仳离。
白圭易为瑕,素服易为缁。勉哉慎厥终,以副平生期。
老不出门行蹩躠,只是年年送人别。白髭一别几茎生,老笔难工反成拙。
犹记去年春酒开,君驰驷马从西来。四方朋好日高会,玉笙银管宵中催。
是时君有潘州役,所至葱葱若遗迹。今年相送入罗浮,已谢为邦作嘉客。
丰鳄湖边山绕城,著书仍是旧经生。封章却自天曹下,车马还从帝里行。
珠江八月炎威解,数幅蒲帆向风挂。路迥唯凭叶县凫,舟轻欲笑坳堂芥。
往时朋旧各分飞,赋别江头老布衣。虽乏骊珠佐行色,犹当洗耳待金徽。
黄公山意足逶迤,寄傲婆娑树数枝。最是寒风落岩桂,黄金多助瓮头资。
雪声一夜鸣天籁,雪满城中复城外。晓风嘶马城城行,暮出城门雪未晴。
诸公好事耽吟兴,同上危亭寻曲径。后来笑我登临迟,不知晚景看尤奇。
松林何冉冉,寒鸦飞点点。茅屋何斜斜,寒犬吠家家。
微茫略识西山岫,倚槛萧萧笼两袖。为问围炉煮雪人,何如载酒雪中逗。
雪光浮白夜色催,琉璃地照琉璃杯。陶然亭即无垢国,远胜罗浮万树梅。
紞鼓连声接曙钟,西郊未别且从容。溪流夜涨潮痕在,沙路朝晴草色浓。
归兴鼋鼍殊可驾,旷怀魑魅惯相逢。饱看藏壑频遭徙,一笑虚舟任所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