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冉氏有狗而猛,遇行人辄搏噬之;往往为所伤。伤,则主人躬诣谢罪,出财救疗之。如是者数矣。冉氏以是颇患苦狗;然以其猛也,未忍杀,故置之。
刘位东谓余曰:“余尝夜归,去家门里许,群狗狺狺吠,冉氏狗亦迎而吠焉。余以柳枝横扫之,群狗皆远立,独冉氏狗竟前欲相搏;几伤者数矣。余且斗且行,过冉氏门而东,且数十武,狗乃止。当是时身惫甚,幸狗渐远,憩道旁良久始去;狗犹望而吠也。既归,念此良狗也,藉令有仇盗夜往劫之,狗拒门而噬,虽数人能入咫尺地哉!闻冉氏颇患苦此狗,旦若遇之于市,必嘱之使勿杀;此狗累千金不可得也。
“居数曰,冉氏之邻至。问其狗,曰:‘烹之矣!’惊而诘其故,曰:‘日者冉氏有盗,主人觉之,呼二子起操械,共逐之;盗惊而遁。主人疑狗之不吠也,呼之不应,遍索之无有也。将寝,闻卧床下若有微息者,烛之,则狗也,卷屈蹲伏,不敢少转侧,垂头闭目,若惟恐人之闻其声息者。主人曰:‘嘻,吾向之隐忍而不之杀者为其有仓卒一旦之用也,恶知其搏行人则勇而见盗则怯乎哉!’以是故,遂烹之也。”
嗟乎,天下之勇于搏人而怯于见贼者,岂独此狗也哉!今夫市井无赖之徒,平居使气,暴横闾里间,或窜名县胥,或寄身营卒,侮文弱,凌良懦,行于市,人皆遥避之;怒则吸其群,持械圜斫之,一方莫敢谁何,若壮士然。一旦有小劫盗,使之持兵仗入府廨防守,不下百数十人,忽厩马夜惊,以为贼至,手颤颤,拔刀不能出鞘;幸而出,犹震震相击有声;发火器,再四皆不然;闻将出戍地,去贼尚数百里,距家仅一二舍,辄号泣别父母妻子,恐不复相见;其震惧如此,故曰:“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又奚独怪于狗而烹之?嘻,过矣!
虽然,畜猫者欲其捕鼠也,畜狗者欲其防盗也,苟其职之不举,斯固无所用矣;况益之以噬人,庸可留乎!石勒欲杀石虎,其母曰:“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小忍之!”其后石氏之宗卒灭于虎。贪牛之快而不顾车之破尚不可,况徒破车而牛实不快乎!然而妇人之仁今古同然。由是言之,冉氏之智过人远矣。
人之材,有所长则必有所短;惟君子则不然。钟毓与参佐射,魏舒常为画筹;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发无不中,举坐愕然。俞大猷与人言,恂恂若儒生;及提桴鼓立军门,勇气百倍,战无不克者。若此者固不可多得也。其次,醇谨而不足有为者。其次,跅弛而可以集事者。若但能害人而不足济事,则狗而已矣!
虽然,吾又尝闻某氏有狗竟夜不吠,吠则主人知有盗至;是狗亦有过人者。然则搏噬行人而不御贼,虽在狗亦下焉者矣。
繄余昔龆龀,嬉戏慈母旁。开园种秋菊,寒花映书堂。
殷勤慈母心,采菊缝枕囊。祝儿蠲宿痾,祝儿好容光。
垂垂手中线,宛宛生清香。人生嬉戏时,此境安可常!
堂北萱草花,萎谢惊秋霜。峨峨大宛山,阡表齐泷冈。
前年菊花时,登高作重阳。墓门一瞻拜,宰木寒烟苍。
去年菊花时,奔走为戎装。枕戈待旦心,力筹保鲲洋。
今年菊花时,故园成战场。不及哭墓行,寸草心徒伤。
空山此高卧,哀泪沾秋裳。
涂抹新辞帖括酸,亲民吏未是粗官。一方初植甘棠荫,卅载曾安苜蓿盘。
南宋旧闻诗料在,西湖胜地画图看。伫听循绩传都下,莫怯清风两袖寒。
有口宁食薇,有身宁衣褐。居然观八荒,独立招皓月。
清风亦知人,萧萧动幽樾。
南山积雪处,晦涩无枝条。怪鸟群飞来,缘石为一巢。
日莫不窥陇,相向饥无聊。小儿乘其敝,奋爪掀团茅。
一攫不能尽,零落飞鸣交。顾念形与足,瑰玮殊鹪鹩。
彼民岂能识,畜之徒供嘲。坐令摧翮庸,不然充君庖。
哀哉惜俦侣,一一丰肌销。
崇台何巍巍,直上望四海。项王戏马日,意气今何在?
缅怀彭城公,倚剑一慷慨。登高眷佳节,所欢不我待。
遗迹隐荒榛,青山澹浮霭。日夕众鸟下,风秋群物改。
岂无盈觞酒,幽花复采采。怅望一洒泪,悲风振千载。
苏堤寺堤一径同,春花秋月长相逢。白面少年不相识,笑掷金钱唤阿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