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吴会间,何地为吾土。登高望九州,极目皆榛莽。
寒潮荡落日,杂遝鱼虾舞。饥乌晚未栖,弦月阴犹吐。
晨上北固楼,慨然涕如雨。稍稍去鬓毛,改容作商贾。
却念五年来,守此良辛苦。畏途穷水陆,仇雠在门户。
故乡不可宿,飘然去其宇。往往历关梁,又不避城府。
丈夫志四方,一节亦奚取。毋为小人资,委肉投饿虎。
浩然思中原,誓言向江浒。功名会有时,杖策追光武。
金陵城头生紫烟,金陵水立东风前。神山蜿蜒行入海,白日化龙飞上天。
十年不见吹箫侣,丹凤深巢惜毛羽。仙子天端骑凤来,衣上斑斑碧桃雨。
碧桃如霞浮寿觞,秦淮之鲤数尺长。林鸟回翔集庭树,华峰特立天中央。
君行出门无百里,中道嗷嗷塞人耳。霜风洒笔山岳摇,夜半飞章奏天子。
我来正值西风时,千林红叶舒清姿。禅房花木颇不俗,况复黄菊开满篱。
更登小山骋远目,杈丫老树皆十围。云际阴阴日明灭,嗷嗷天末鸿雁飞。
徘徊且倚石上酌,清霜已降蟹螯肥。茱萸满杯新酿绿,无言独自延清晖。
此时微雨断复续,苍然湿翠沾人衣。落叶满山万籁寂,惟闻松间时涓滴。
微风作冷客欲归,清磬一声寒烟夕。
点点白于星,湖光暗柳汀。断桥穿苇港,缺岸照柴扃。
明灭听行蟹,高低看聚萤。老渔偏罢钓,买酒过旗亭。
太白祠东访柳塘,倾尊促膝话偏长。是湖久幻为城郭,此地翻疑作夜郎。
两部新诗开混沌,千年后死著文章。楼船偪上心加雪,莫使浮云咏凤凰。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日产,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直,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复于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阳,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妇。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
子美之齿少于余。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擿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气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旭。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趋于古焉。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才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