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春游南峰,出自阊扉西。崎岖缘田塍,时又涉狭溪。
午初至峰下,先读烂古碑。僧庐颇新鲜,丹青见朝曦。
云昔支公居,石迹有马蹄。踰岭到天平,上观石屋危。
苍壁泻白泉,对之已忘疲。西岩列窗户,玲珑漏斜晖。
嵌然似饾饤,人力安可施。朝餐下木渎,市物俗所宜。
琴台昔尝游,回首忆旧题。南向又渡岭,盘屈麋鹿蹊。
摺身趋宝华,未到闻法鼙。松间见广路,平如隐金锤。
寺压两山脚,三面张屏帏。夜阑宿虚堂,清甚无梦思。
西南登尧峰,俗云尧所基。洪川不能没,上有万众栖。
中道舍篮舆,从者亦汗衣。关陆巧步趋,健马莫可追。
自伤干躯大,两股酸不随。岩雨洒磴滑,惟赖枯筇支。
四顾物象殊,虽困强自持。竹木互支撑,小阁架险梯。
凌晨过横山,蹴蹋云霞低。身如插翅翼,下见鸿鹄卑。
却视众壑林,密若荠麦齐。童童或行列,春发绿翠姿。
一方绀碧瓦,楼殿贴地飞。右顾万顷湖,东与天相迷。
日炙白烟开,风驱银山移。旁过折腰塔,铁轮尽颠堕。
近为震霆拔,火烈瓦甓糜。未知天之意,摧此将何为。
迤逦瞰荐福,爱此路侧池。清无一点尘,虾鱼潜琉璃。
宝积仰修竹,整如翠羽旗。棱伽屋老朽,旧闻传者非。
北渡千丈桥,柱袅阑倾敧。揽衣俯而趋,愁为溪风吹。
遇胜辄自留,仰啸巾屡遗。永言喜谑浪,把酒先嘻嘻。
子履阅奇怪,瞪视惟嗟咨。及还城中居,城人殊未知。
自疑身被留,暂此梦寐归。纷然著鄙事,奔走争自私。
向者却是梦,反复又自疑。神明日夜往,内顾行者尸。
何由摆尘坌,荣辱两莫期。清泉与白云,终老得自怡。
饮痛琼艘百柁空,参横斗挂月当中。不愁马上衣沾露,且看尊前帻堕风。
未办清歌娱醉客,莫将强韵压衰翁。为欢冷淡君应笑,注瓦倾银一体同。
却因清浅见横斜,水是湖湾影是花。赖有吴生能写得,不须重到老逋家。
漂泊经故园,系舟款柴扉。破屋他人居,昔邻今或非。
父老迎我饮,祝我昼锦衣。我谢父老言,朴拙非所祈。
一官走尘土,实迫寒与饥。去乡未几载,颇觉侣俦稀。
人事已可嗟,况当白首归。泚泚练塘水,绿杨荫渔矶。
有田尚可耕,誓将父老依。
石山如旋螺,土山如拾级。百里山行间,登陟穷险涩。
冈峦纷合沓,岚雾与出入。攀缘越岭重,颠顿经坎习。
频惊霜露繁,稍喜人烟集。悬磴逐鸟回,坟壤屹壁立。
团栾荫榆柳,高下错原隰。旅悰旷欲释,佳境静可挹。
笑为父老言,秋茅行将葺。
却说玄德访孔明两次不遇,欲再往访之。关公曰:“兄长两次亲往拜谒,其礼太过矣。想诸葛亮有虚名而无实学,故避而不敢见。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然。昔齐桓公欲见东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况吾欲见大贤耶?”张飞曰:“哥哥差矣。量此村夫,何足为大贤!今番不须哥哥去;他如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缚将来!”玄德叱曰:“汝岂不闻周文王谒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贤,汝何太无礼!今番汝休去,我自与云长去。”飞曰:“既两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后!”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礼。”飞应诺。
于是三人乘马引从者往隆中。离草庐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马步行,正遇诸葛均。玄德忙施礼,问曰:“令兄在庄否?”均曰:“昨暮方归。将军今日可与相见。”言罢,飘然自去。玄德曰:“今番侥幸得见先生矣!”张飞曰:“此人无礼!便引我等到庄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玄德曰:“彼各有事,岂可相强。”三人来到庄前叩门,童子开门出问。玄德曰:“有劳仙童转报:刘备专来拜见先生。”童子曰:“今日先生虽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昼寝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通报。”吩咐关、张二人,只在门首等着。玄德徐步而入,见先生仰卧于草堂几席之上。玄德拱立阶下。半晌,先生未醒。关、张在外立久,不见动静,入见玄德犹然侍立。张飞大怒,谓云长曰:“这先生如何傲慢!见我哥哥侍立阶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云长再三劝住。玄德仍命二人出门外等候。望堂上时,见先生翻身将起,——忽又朝里壁睡着。童子欲报。玄德曰:“且勿惊动。”又立了一个时辰,孔明才醒,口吟诗曰: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孔明吟罢,翻身问童子曰:“有俗客来否?”童子曰:“刘皇叔在此,立候多时。”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报!尚容更衣。”遂转入后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玄德见孔明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玄德下拜曰:“汉室末胄,涿郡愚夫,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昨两次晋谒,不得一见,已书贱名于文几,未审得入览否?”孔明曰:“南阳野人,疏懒性成,屡蒙将军枉临,不胜愧赧。”二人叙礼毕,分宾主而坐,童子献茶。茶罢,孔明曰:“昨观书意,足见将军忧民忧国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误下问。”玄德曰:“司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语,岂虚谈哉?望先生不弃鄙贱,曲赐教诲。”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谈天下事?二公谬举矣。将军奈何舍美玉而求顽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经世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愿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开备愚鲁而赐教。”孔明笑曰:“愿闻将军之志。”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备不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迄无所就。惟先生开其愚而拯其厄,实为万幸!”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来,天下豪杰并起。曹操势不及袁绍,而竟能克绍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此可用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今刘璋暗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彝、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大业可成,汉室可兴矣。此亮所以为将军谋者也。惟将军图之。”言罢,命童子取出画一轴,挂于中堂,指谓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图也。将军欲成霸业,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将军可占人和。先取荆州为家,后即取西川建基业,以成鼎足之势,然后可图中原也。”玄德闻言,避席拱手谢曰:“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但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汉室宗亲,备安忍夺之?”孔明曰:“亮夜观天象,刘表不久人世;刘璋非立业之主:久后必归将军。”玄德闻言,顿首拜谢。只这一席话,乃孔明未出茅庐,已知三分天下,真万古之人不及也!后人有诗赞曰:
豫州当日叹孤穷,何幸南阳有卧龙!
欲识他年分鼎处,先生笑指画图中。
玄德拜请孔明曰:“备虽名微德薄,愿先生不弃鄙贱,出山相助。备当拱听明诲。”孔明曰:“亮久乐耕锄,懒于应世,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苍生何!”言毕,泪沾袍袖,衣襟尽湿。孔明见其意甚诚,乃曰:“将军既不相弃,愿效犬马之劳。”玄德大喜,遂命关、张入,拜献金帛礼物。孔明固辞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贤之礼,但表刘备寸心耳。”孔明方受。于是玄德等在庄中共宿一宵。次日,诸葛均回,孔明嘱咐曰:“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后人有诗叹曰: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应忆去时言。只因先主丁宁后,星落秋风五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