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中饮酒浮大白,听我山僧歌一拍。欲膴仕,毋识字。
要落魄,作词客。君不见里中黄口附青云,堂上主人生白发。
借问主人姓氏谁,昔之大谢今大儿。生来凿破混沌窍,无端下笔能吟诗。
眼前作者少满意,与我先世称相知。先世知君非一日,临老结交交更密。
我为儿时君作宾,名分凛凛如叔侄。大人指君为我言,此是而翁老胶漆。
我常侧耳闻高谈,八窗四壁生烟岚。我常披卷读佳句,恍如孤月明秋潭。
当时记忆十八九,至今脱误无二三。始知往事那可道,少壮渐衰衰复老。
更无面目干权贵,祇有诗篇供潦倒。我去为僧君灌园,驴背相逢休草草。
草草相逢能几回,海门春色去还来。置将世上难成事,罄取尊前未罄杯。
主人既尽杯中物,狂子狂歌歌未毕。我年四十二,君年五十一。
从前岁月可奈何,剩有空文归石室。得意失意祇自知,羞与时人较名实。
弹我雍门琴,操君齐客瑟。莫更觅知音,斲鼻今无质。
莫待浊河清,龙门流汨汨。但愿年年月月日日饮酒时,尽如今年今月与今日。
就中认取主人翁,当尊相见无相失。
老大无家亦有筇,寻山山顶有高松。芒鞋常恐行来遍,一日排云到一峰。
茕茕幽闺妇,袅袅当窗柳。盛年而离居,忽忽伤老丑。
临流采荷花,水深不见藕。愁如风中丝,错乱纷在手。
独携合欢带,谁结同心纽。佳期谅不违,岁月浩难守。
落拓京华久未归,山中抛却绿蓑衣。閒来描写虚空看,但说虚空早已非。
满腔热血不知寒,万里河山极目看。君抚时艰河仰屋,民怀敌愤怒冲冠。
红羊浩劫消沈易,白马同盟固结难。果尔挥戈能反日,漫伤故国夕阳残。
龙泉多大山,其西南一百馀里,诸山尤深,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状类箕筐,人因号之为匡山。山多髯松,弥望入青云,新翠照人如濯。松上薜萝,纷纷披披,横敷数十寻,嫩绿可咽。松根茯苓,其大如斗,杂以黄精、前胡及牡鞠之苗,采之可茹。
吾友章君三益乐之,新结庵庐其间。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蛟龙潜于其中,云英英腾上,顷刻覆山谷,其色正白,若大海茫无津涯,大风东来辄飘去,君复为构“烟云万顷亭”。庵之东北又若干步,山益高,峰峦益峭刻,气势欲连霄汉,南望闽中数百里,嘉树帖帖地上如荠,君复为构“唯天在上亭”。庵之东南又若干步,林樾苍润空翠,沉沉扑人,阴飔一动,虽当烈火流金之候,使人翛翛有挟纩意,君复为构“清高亭”;庵之正南又若干步,地明迥爽洁,东西北诸峰,皆竞秀献状,令人爱玩忘倦,兼可琴、可奕,可挈尊罍而饮,无不宜者,君复为构“环中亭”。
君诗书之暇,被鹤氅衣,支九节筇,历游四亭中,退坐庵庐,回睇髯松,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君注视之久,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君乐甚,起穿谢公屐,日歌吟万松间,屐声锵然合节,与歌声相答和。髯松似解君意,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君唶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其庵庐云。
龙泉之人士,闻而疑之曰:“章君负济世长才,当闽寇压境,尝树旗鼓,砺戈矛,帅众而捣退之,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今乃以‘看松’名庵,若隐居者之为,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金华宋濂窃不谓然。夫植物之中,禀贞刚之气者,唯松为独多。尝昧昧思之:一气方伸,根而蕴者, 荄而敛者,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及夫秋高气清,霜露既降,则皆黄陨而无余矣。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非松也耶?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求君之志,盖亦若斯而已。君之处也,与松为伍,则嶷然有以自立;及其为时而出,刚贞自持,不为物议之所移夺,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或者不知,强谓君忘世,而致疑于出处间,可不可乎?
濂家青萝山之阳,山西老松如戟,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第兵燹之余,峦光水色,颇失故态,栖栖于道路中,未尝不慨然兴怀。君何时归,濂当持石鼎相随,采黄精、茯苓,烹之于洞云间,亦一乐也。不知君能余从否乎?虽然,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