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止雨岁云暮,雪态兼云昼欲昏。共喜高轩归别墅,肯临画戟对清樽。
埋轮前事空豺路,授简英辞踵兔园。是处梅花寝消息,更凭玉藻为招魂。
匡庐名自匡君遗,福庐乃出叶少师。匡庐自大福庐小,名山要待人扶持。
五岭东来郁雄秀,群山冠剑森威仪。纷趋到海尽南纪,与海争地雄鼓旗。
天藏地閟留隐秀,有山亦以庐名垂。州因鋗姓乡旼姓,兹山未著庐者谁。
我归自东未宁宇,越鸟固应巢南枝。不为神仙不宰相,入山将恐山灵嗤。
前身太华老道士,游仙旧梦参希夷。误信神山在海上,失足?佩人间嬉。
九十九峰发霞燄,手持芙蓉哦新诗。要令海国变风雅,开山初祖天人师。
青柯故侣苦相惜,小劫摧落云龙姿。东方狼星忽悬燄,天弧久弛无神威。
扶桑岛窄奋乌足,香蕈洋浅张黥鬐。黑风摧海水四立,阴云惨澹台山危。
沙虫百万势将化,末劫不救非慈悲。生作愚公死精卫,谓海可塞山能移。
开屯径欲试神手,炮雷枪雨供驱驰。玉门第八金匮九,安知变故多参差。
值天方醉剪鹑首,呵壁欲问宁非痴。岂有扶馀王剑侠?虬髯一传词尤支。
不如归去亦一策,山中血泪啼子规。朱崖虽弃汉地大,公卿固应从捐之。
独恨平生失微尚,请缨请剑忘官卑。南阳已矣不得卧,兼累羽扇无能挥。
辽东幼安本侨寓,欲去犹恋将奚为?撒手台山惨将别,直等死别非生离。
全家轻舟径西渡,旧游回首成天涯。闽山将尽粤山见,青山万里安舆随。
五花战袍失光彩,剩有馀耀生莱衣。东迁四世过百载,故居乔木苍烟霏。
恐如丁仙化鹤返,感慨城郭人民非。圆山之间印山下,厥邑隶镇乡文基。
自从宋元此聚族,小宗别祀多分祠。朱门白屋万家聚,岁时伏腊陈牲牺。
弟兄伯叔各欢序,唐山直惜吾归迟。摩挲故谱寻老屋,半废为圃芜不治。
故钉遗瓦存者仅,不如别卜陈蓍龟。惟乡之西协吉卜,宗老告我庐山宜。
一邱一壑本吾愿,名山况复如相期。忆昨泉山小留滞,清源紫帽神挚维。
阴那老僧速归驾,许我佳地当非欺。梦中之境忽真得,此事或亦神能司。
乃携寻山绿玉杖,古径手自荆榛披。一峰卓立出云表,苍然秀色轩人眉。
如玉屏张宝帐合,如宝驮象球弄狮。群山众壑竞奔赴,势若拱卫来逶迤。
乃登极顶旷四瞩,玉华金简生光辉。仙桥俯瞰飞渡迹,天马旁若凌风嘶。
目卑三台小九子,君山肃立毋敢欹。鞭云策霞互吐纳,沐日浴月相蔽亏。
四时花开长不谢,万年松老生清飔。洞天福地不在远,佳处要岂人境违。
四山环合若庐舍,山中地忽成平夷。有圃宜蔬田宜稻,买山以隐宁靳赀?
乃测周圭景以正,乃用傅版功斯施。惟堂有宦阁有簃,开门山影绿满池。
乡人载酒欲吾贺,言待其落陈金卮。就中吾友有刘子,清言古谊吾所推。
山村易名曰澹定,刘子妙解为之词。今晨缄书更报我,开函奇字蟠蛟螭。
庐山之谣又继作,青莲逸轨遥相追。上为兹山发厥秀,下为吾庐言其私。
中间慷慨论时事,若屈奇诡梁哀噫。山中展诵发浩叹,神妙欲告山灵知。
惟山如诗贵真面,得其真者名乃归。惟楚有山称九嶷,惟蜀有山称峨嵋。
粤山罗浮实称首,同向南戒争崟崎。兹山又别钟粤秀,如光初曜华方滋。
吾爱吾庐更爱山,以山相属吾宁辞?山中之云出无时,青天舒卷人难羁。
山中之泉清且漪,我归自濯缁尘缁。名庐以山庐乃结,因山得庐山尤奇。
襟江带闽此胜境,鼎足匡福宁须疑。和君谣罢一长啸,松间双鹤高空飞。
城南十里尽沙山,中有天泉月一湾。见说渥洼神马异,几回游兴未能删。
龙洞山农叙《西厢》,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
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更说什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