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一带城东路,新蜩乍鸣高柳。五里蒹葭,数声啼鸟,正是薰风时候。
将船载酒。感卅载重来,光阴回首。蟹罟鱼罾,小楼临水尚依旧。
天光水影荡漾,看翩翩巧燕,波面飞逗。绿树成阴,红栏倒影,野色暗侵襟袖。
维舟渡口。听萧寺钟声,梵宫轻扣。留客殷勤,再来秋雨后。
青幢翠葆抱参差,浮客黄金凿落晖。一日山川如得主,两眸天地不藏机。
华胥有国真稀阔,齐物名篇孰是非。涩道直西暄绛蜡,卷空箫鼓使君归。
耳边闻有丹霞山,如闻说食不得餐。十年梦想如一日,无昼无夜无忙閒。
违时失候乃一出,力羸筋怯惭衰顽。丹梯似天不可及,十步一息穷跻攀。
攀藤直上最高处,俯视万山如米聚。山僧怪我来何迟,相逢道新不道故。
初来但觉此山高,岂知更有高高步。请师暂洗脚板泥,上床默坐消尘虑。
明朝日出天宇清,突出孤峰待师住。
文采风流白玉堂,华星云汉丽寒芒。春袍昼日明宫锦,晓佩天风冷水苍。
玉笋班中人遽日,金花笺上墨犹香。登龙旧日侯门客,来奠梅花欲断肠。
蜀地气暖无寒冰,连山积雪更未曾。每忆吾乡三冬节,峰岚满眼玉崚嶒。
一官到此已三载,草木青青寒不改。纵然微雪亦旋消,那见花飞六出彩。
今年栗烈北风吼,夜雨潇潇檐溜走。梦回乍疑纸窗明,开门雪片大如手。
无乃天公戏,知是玉龙斗。柳絮拟最工,撒盐句真陋。
琼贝积已多,琅玕压欲仆。访戴愧无船,起袁惭未候。
东岭西岭青松失,千峰万峰玉笋出。三白腊前兆丰年,拍手农人笑语溢。
我亦对之喜洋洋,连云宿麦拟仓箱。时和岁稔讼自息,庭前草长罗可张。
地炉榾柮火通红,酒酣耳热气更雄。安得快马高缠鬃,手挽六石霹雳弓。
杀伐狐兔无留踪,归来满马誇吾翁。嗟予家世本辽东,对此茫茫意何穷。
金乌旋辟敛双翼,云衣铺絮天光黑。蛟宫缫出冰蚕丝,散作千条万条密。
冲风仄径缘秋毫,举头远见千峰高。浮青积翠互明灭,势如昂首将翔翱。
横空半入青天影,几度天风吹不醒。马蹄泥滑石磴斜,僮仆惊呼到凤岭。
苍茫雨色群峰连,峻岭高高尺五天。阿阁九苞泽深雾,虞廷六翮凝朝烟。
西岐圣德周群类,远听雍喈鸣圣瑞。我欲披寻丹穴踪,满坞湿云常似醉。
湿云接天山势崇,两当流水东复东。冲开峰顶雨丝脚,山鸟一声斜日红。
来游江国早相招,一到荒山正寂寥。得戒已闻天竺雨,洗心曾见浙江潮。
云开晓日回兰棹,莺啭春风上柳条。欲问清泉何处是,毗卢高阁倚层霄。
贾母便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罢。”刘姥姥笑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又不上房晒东西,预备这梯子做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一定是为开顶柜取东西;离了那梯子怎么上得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东西都只好看,可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了!”凤姐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
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远远望见池中一群人在那里撑船。贾母道:“他们既备下船,咱们就坐一回。”说着,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来。未至池前,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摄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凤姐忙问王夫人:“早饭在那里摆?”王夫人道:“问老太太在那里就在那里罢了。”贾母听说,便回头说:“你三妹妹那里好,你就带了人摆去,我们从这里坐了船去。”
凤姐儿听说,便回身和李纨、探春、鸳鸯、琥珀带着端饭的人等,抄着近路到了秋爽斋,就在晓翠堂上调开桌案。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个凑趣儿的,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清客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倒不理会;凤姐儿却听着是说刘姥姥,便笑道:“咱们今儿就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商议。李纨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儿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很不与大奶奶相干,有我呢。”
正说着,只见贾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有丫鬟挨人递了茶,大家吃毕,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按席摆下。贾母因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挨着我这边坐。”众人听说,忙抬过来。凤姐一面递眼色与鸳鸯,鸳鸯便忙拉刘姥姥出去,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席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要错了,我们就笑话呢。”
调停已毕,然后归坐。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了,只坐在一边吃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刘姥姥挨着贾母一桌。贾母素日吃饭,皆有小丫鬟在旁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今日偏接过麈尾来拂着。丫鬟们知他要捉弄刘姥姥,便躲开让他。鸳鸯一面侍立,一面递眼色。刘姥姥道:“姑娘放心。
那刘姥姥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凤姐和鸳鸯商议定了,单拿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给刘姥姥。刘姥姥见了,说道:“这个叉巴子,比我们那里的铁锨还沉,那里拿的动他?”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
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掌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着,还只管让刘姥姥。
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个儿!”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贾母笑的眼泪出来,只忍不住;琥珀在后捶着。贾母笑道:“这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儿闹的!快别信他的话了。”
那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凤姐儿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筷子要夹,那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筷子,要亲自去拣,早有地下的人拣出去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
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他取笑。贾母又说:“谁这会子又把那个筷子拿出来了,又不请客摆大筵席!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换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曾预备这牙箸,本是凤姐和鸳鸯拿了来的,听如此说,忙收过去了,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凤姐儿道:“菜里要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刘姥姥道:“这个菜里有毒,我们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贾母见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都端过来给他吃。又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样的菜给板儿夹在碗上。
一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闲话,这里收拾残桌,又放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凤姐儿忙笑道:“你可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乐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儿罢。”刘姥姥忙笑道:“姑娘说那里的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笑儿。我要恼,也就不说了。”鸳鸯便骂人:“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刘姥姥忙道:“才刚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凤姐儿便拉鸳鸯坐下道:“你和我们吃罢,省了回来又闹。”鸳鸯便坐下了,婆子们添上碗箸来,三人吃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