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命如草芥,君身比琅玕。奈何以妾故,废仓怀愤冤?
无为伤姑意,燕尔且为欢。中厨存宿旨,为姑备朝餐。
畜育意千绪,仓卒徒悲酸。伊迩望门屏,盍从新人言。
夫意已如此,妾还当谁颜。
羚羊峡东惟端溪,水岩之口临江低。石师匍匐下绝磴,中穿四洞先东西。
使君最嗜紫云片,脚踏青天割为砚。青花细细似微尘,蕉叶白中时隐见。
空濛雨气成黄龙,欲散不散浮水面。猪肝淡紫方新鲜,带血千年色未变。
中间火捺晕如钱,半壁阴沉望似烟。翡翠朱砂非一种,斑斑麻鹊点多圆。
斯是水岩石中髓,水之精华结渊底。就中纯粹含乾德,纷纷脂玉惭肌理。
入手温然煖若春,浮动心花兼意蕊。姑射冰凝总在神,昭仪膏滑那濡水。
玉骨虽刚按似柔,生气周身无不靡。鸲鹆何须活眼多,云霞亦是空天滓。
使君命匠细磨砻,中有三方最高美。其馀浸润水盘中,水碧金膏尽糠秕。
分我东洞一大脔,似方非方非石子。纵横六寸甚端厚,蕉叶青花相间起。
前者两片琢未成,赠我已与琼瑶似。使君割爱本非常,不贪为宝吾难已。
连城之璧妄希求,腼颜未免秦人耻。何物能为十五城,赋诗适自呈媸鄙。
使君作者本多才,笑我布鼓持当雷。不须狡狯凭诗笔,自有神明契合来。
贞白祠前扫赤霞,大江明月走晴沙。天风吹落阳春曲,散作千门杨柳花。
绝代西家,风流容、二老柳堤花榭。管领公事湖山,芳晨并良夜。
开柘鼓、云裳雪面,似樊素、小蛮初嫁。鹊尾团香,螭头会食,高韵天假。
际升平、金紫神仙,两朝人凑合清狂社。冷眼江峰又饱,觑银戈红帕。
飞絮恨、青骢莫系,罗扇泪、哀松同泻。试呼公一片吟魂,夕阳之下。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母曰陶宜人。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余亦效颦为之。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铭曰: 穷石崇,斗金谷。盲卞和,献荆玉。老廉颇,战涿鹿。赝龙门,开史局。馋东坡,饿孤竹。五羖大夫,焉能自鬻。空学陶潜,枉希梅福。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
三十馀年一梦同,向来朝士尽沈空。如今白首趋行阙,不是当年长乐钟。
此局终当有,宁期在此时。丹书何用见,名姓世原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