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阴山雪,平地三尺馀。人言土中蝗,入土不用驱。
今年岁枯旱,野食无豆蔬。西来三尺蝗,旧岁雪不如。
秋田有遗秉,未足饱一夫。细雨生谷芽,屯云几时舒。
群凶剧豺虎,诸将劳驱除。横尸作京观,流血如决渠。
高穹厌杀气,荆棘满郊墟。尚复此恒雨,未知当何如。
岂欲令斯民,竟死不少纾。天亦念赤子,理岂有是欤。
会当开晴云,却返羲和车。我廪虽巳殚,我地尚可锄。
庶用种宿麦,更作来岁储。
严除宾馆远相迎,挂壁残缸夜自明。卧听秋声鸣索索,华鲸呼粥报参横。
廿载销沉各老翁,江乡旧馆酹残红。忽惊灰劫馀芳砌,重怆山阳拭槁桐。
行路真难拚病废,闲情渐遣藉途穷。深秋已过繁霜雪,苦忆茫茫衰草中。
维昔壬申冬,倭难发津沽。避地劳我皇,旅顺荒海隅。
小臣奉召往,预为赁楼居。床几逮匕箸,凡百备所须。
浮海赴行在,时已逼岁除。黑夜犯冰雪,下车风裂肤。
求钥启居户,乞水叩邻闾。须臾中使来,■盘兼挈壶。
温暖回冷室,薪炭殷洪炉。随行表侄伟,分榻拥毡毹。
遥闻箫鼓声,涛风杂啸呼。播荡万端集,意气仍发舒。
明发趋朝正,赐食饫天厨。筵前拜殊恩,报称惭微躯。
帝谓患难际,义与兄弟俱。惶恐首至地,肝脑岂足涂。
维时丰镐民,旦夕望来苏。强邻假名义,胁诱张笼笯。
我皇拒不纳,明志降手书。凛凛十二条,正义折诡图。
使者匿不出,仓卒迫乘舆。二月临长春,国号易曼殊。
百官内外杂,非族据要枢。迭望而迭食,非马亦非驴。
朋分后胜金,卖国甘为奴。越宿我潜去,密疏明区区。
帝曰成汝志,内帑仍颁诸。其年改官制,局设内廷初。
职司奉陵庙,择人及庸愚。帝谓予家事,与国实分疏。
义有不敢辞,黾勉策骀驽。福陵气葱郁,乔木万万株。
皇产有三川,林矿实上腴。生心肆攘夺,严绝誓不渝。
撄怒讽使去,翻然还故都。芦沟事变起,倭患十载馀。
诸弟隔南天,尺寸不可踰。今夕复何夕,聚族忘艰虞。
梅花照杯酒,博塞为欢娱。旧交馀二三,沫湿相岣濡。
至尊尚蒙尘,穆驾无回车。末由尽臣力,聊得申友于。
回思旅顺时,遭际千载无。人生苦难全,甘苦纷荠荼。
自从决藩篱,流丸转瓯臾。孑遗沟壑尽,诛求骨髓枯。
驱之等犬豕,践之如土苴。毒螫去蛇蝎,猛噬来貙貐。
滔天非一族,神州竟沦胥。出户望北辰,万里阴云铺。
长夜何时旦,披写长欷歔。
列馆招远风,疏渠引江水。朱华冒清涟,静色媚芳芷。
宓妃袜生尘,灵均泥不滓。曰余劳簿领,暂此恊芳醴。
观物心自怡,感时情靡已。处烦常希寂,居安故难恃。
河洛剧虎狼,荆棘暗桑梓。推迁何宁期,委顺资神理。
南冠憔悴老钟仪,大府人传草檄时。书剑旧参横海幕,铙歌新咏渡淮师。
伯才共惜陈琳老,京国空怀庾信悲。奏罢谈洋尝药后,刘基何事笑陈基。
龙泉多大山,其西南一百馀里,诸山尤深,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状类箕筐,人因号之为匡山。山多髯松,弥望入青云,新翠照人如濯。松上薜萝,纷纷披披,横敷数十寻,嫩绿可咽。松根茯苓,其大如斗,杂以黄精、前胡及牡鞠之苗,采之可茹。
吾友章君三益乐之,新结庵庐其间。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蛟龙潜于其中,云英英腾上,顷刻覆山谷,其色正白,若大海茫无津涯,大风东来辄飘去,君复为构“烟云万顷亭”。庵之东北又若干步,山益高,峰峦益峭刻,气势欲连霄汉,南望闽中数百里,嘉树帖帖地上如荠,君复为构“唯天在上亭”。庵之东南又若干步,林樾苍润空翠,沉沉扑人,阴飔一动,虽当烈火流金之候,使人翛翛有挟纩意,君复为构“清高亭”;庵之正南又若干步,地明迥爽洁,东西北诸峰,皆竞秀献状,令人爱玩忘倦,兼可琴、可奕,可挈尊罍而饮,无不宜者,君复为构“环中亭”。
君诗书之暇,被鹤氅衣,支九节筇,历游四亭中,退坐庵庐,回睇髯松,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君注视之久,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君乐甚,起穿谢公屐,日歌吟万松间,屐声锵然合节,与歌声相答和。髯松似解君意,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君唶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其庵庐云。
龙泉之人士,闻而疑之曰:“章君负济世长才,当闽寇压境,尝树旗鼓,砺戈矛,帅众而捣退之,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今乃以‘看松’名庵,若隐居者之为,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金华宋濂窃不谓然。夫植物之中,禀贞刚之气者,唯松为独多。尝昧昧思之:一气方伸,根而蕴者, 荄而敛者,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及夫秋高气清,霜露既降,则皆黄陨而无余矣。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非松也耶?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求君之志,盖亦若斯而已。君之处也,与松为伍,则嶷然有以自立;及其为时而出,刚贞自持,不为物议之所移夺,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或者不知,强谓君忘世,而致疑于出处间,可不可乎?
濂家青萝山之阳,山西老松如戟,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第兵燹之余,峦光水色,颇失故态,栖栖于道路中,未尝不慨然兴怀。君何时归,濂当持石鼎相随,采黄精、茯苓,烹之于洞云间,亦一乐也。不知君能余从否乎?虽然,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