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里愁兼雨,孤灯坐拥香。思深令梦短,魂断恨更长。
叠树垂檐溜,流萤向榻光。却抛诗酒侣,从此度悲凉。
百年不可期,一壑当预卜。自怜木偶人,空羡王官谷。
初翻雁背,旋催鸦翼,高树半挂微晕。销凝最是登楼意,常对乱波红蘸,远山青衬。
不管长亭歌欲断,渐照去、鞭痕将隐。想故苑、燕麦离离,满地弄金粉。
何况春游乍歇,花愁多少,只恼黄昏偏近。冷和帆落,惨连笳起,更带孤烟斜引。
误雕栏倚遍,霁色明朝也应准。无言处,望中容易,下却西墙,相思人老尽。
两郎探花如顾山,红紫黄白俱可怜。春风过此即埽地,尔复碌碌慰眼前。
大宛山下汗血驹,麟鬐凤臆龙头颅。黑花细洒云满躯,倜傥不与驽骀俱。
黄金络头老京都,注目落日思长途。圉人仗箠不敢驱,似听马语方踟蹰。
呜呼龙媒已矣夫,林鸟恨对长风呼。谁能写照开新图,杨子妙笔非临摹。
愿君著意收画厨,风雨变化防须臾。乃翁丞辖翼帝车,月旦人物评锱铢。
亍金但赏骏骨枯,世上良马无时无。
明年五十二,太岁在壬子。尝闻星家言,吾年止于此。
人生如朝露,早晞亦常理。儿女各长成,向平愿粗已。
先为同牢人,入穴驱蝼蚁。奉匜侍舅姑,次媳具甘旨。
长男赍志殁,恨不如汪锜。小姑最同心,情话石投水。
我生即鲜民,望云陟岵屺。先陇亦非遥,归宁无百里。
重泉聚骨肉,乐事从兹始。其言若不雠,幸存亦可喜。
馀生皆傥来,此身即敝屣。春草满阶除,春花艳红紫。
夏木择榆槐。秋圃莳菊杞。冬雪掩关坐,万树梅花里。
眼前有生意,一一出琴指。偕老歌负戴,归来乐耘耔。
鸡鹜足稻粱,儿孙抱经史。行乐贵及时,上寿百年耳。
贤愚总一丘,知命静以侯。
理世协休證,高人爱田庐。畇畇原隰间,绎绎春雨馀。
举趾秩东作,土膏润菑畬。晨出接云雾,暝还读诗书。
于焉乐耕凿,岂惜终勤劬。稼穑自秋成,淳澹真怡愉。
鸣鸠拂高树,草绿当座隅。华发对清酤,击壤歌唐虞。
霏霏春云,夜半床头积。天女怪君春梦热,碾碎玉花轻掷。
晓来对影盘桓。无聊犹倚阑干。谁是联吟谢女,居然高卧袁安。
或有问于余曰:“诗何谓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昔周盛时,上自郊庙朝廷,而下达于乡党闾巷,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协之声律,而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化天下。至于列国之诗,则天子巡狩,亦必陈而观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后,寖以陵夷,至于东迁,而遂废不讲矣。孔子生于其时,既不得位,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恶之不足以为戒者,则亦刊而去之;以从简约,示久远,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
曰:“然则国风、雅、颂之体,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闻之,凡诗之所闻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虽《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若夫雅颂之篇,则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庙乐歌之词:其语和而庄,其义宽而密;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变者,亦皆一时贤人君子,闵时病俗之所为,而圣人取之。其忠厚恻怛之心,陈善闭邪之意,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此《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也。”
曰:“然则其学之也,当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情性隐约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
问者唯唯而退。余时方集《诗传》,固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
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