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门宿雨霁,西山翠如扫。送子出城闉,看山还懆懆。
念子匡庐秀,秋官致身早。皎洁山琏质,岁久声逾好。
昔晤愧匆匆,兹别仍草草。百年几离合,不觉壮已老。
斗酒慰羁颜,商歌写幽抱。贵贱各有分,贫富安足道。
何以赠暌违,清名逝为宝。
斋居苦无悰,散屧步芳圃。花柳度暖风,莓苔滋宿雨。
叠嶂隐檐牙,幽禽哢林莽。池光瓦蔽亏,日气石吞吐。
迥眺觌层城,狂歌隘天宇。倏欢景已流,俄思愁复聚。
楚奏钟仪悲,越吟庄舄苦。人情异穷达,土思渺今古。
信美非吾乡,归心属兰杜。
平生判青白,好丑悬心胸。看朱忽成碧,转首今一翁。
绝怜窗底月,坐废诗书工。磨研正亥豕,反覆寻鱼虫。
当时擅轻俊,下目一纸空。天工忘听察,障此阿堵中。
文章不可恃,信足欺盲聋。欲求一匕药,刮膜开双瞳。
尝闻先达言,目与心神通。废书减思虑,远胜金篦功。
便当逐一散,挥弦送飞鸿。
结士苦不早,黄金何足言。远闻悲歌士,屠狗近居燕。
揽衣欲就之,时命忽我迁。蟠泥中道困,蛟龙无羽翰。
归休南山下,日月如流丸。弃置平生心,荒忽如秋烟。
系榜蟠门薄雾收。水杨风软晓星流。临溪窗阁看梳头。
忽慢思量成往事,可堪漂泊助新愁。梅花细雨过苏州。
金鸭香销月上迟,玉人扶醉写新词。胜游不记归来夜,春梦楼前倚马时。
或有问于余曰:“诗何谓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曰:“然则其所以教者,何也?”曰:“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馀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昔周盛时,上自郊庙朝廷,而下达于乡党闾巷,其言粹然无不出于正者。圣人固已协之声律,而用之乡人,用之邦国,以化天下。至于列国之诗,则天子巡狩,亦必陈而观之,以行黜陟之典。降自昭、穆而后,寖以陵夷,至于东迁,而遂废不讲矣。孔子生于其时,既不得位,无以行帝王劝惩黜陟之政,于是特举其籍而讨论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而其善之不足以为法,恶之不足以为戒者,则亦刊而去之;以从简约,示久远,使夫学者即是而有以考其得失,善者师之,而恶者改焉。是以其政虽不足行于一时,而其教实被于万世,是则计之所以为者然也。”
曰:“然则国风、雅、颂之体,其不同若是,何也?”曰:“吾闻之,凡诗之所闻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虽《周南》《召南》亲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而人皆有以得其性情之正,故其发于言者,乐而不过于淫,哀而不及于伤,是以二篇独为风诗之正经。自《邶》而下,则其国之治乱不同,人之贤否亦异,其所感而发者,有邪正是非之不齐,而所谓先王之风者,于此焉变矣。若夫雅颂之篇,则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庙乐歌之词:其语和而庄,其义宽而密;其作者往往圣人之徒,固所以为万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至于雅之变者,亦皆一时贤人君子,闵时病俗之所为,而圣人取之。其忠厚恻怛之心,陈善闭邪之意,犹非后世能言之士所能及之。此《诗》之为经,所以人事浃于下,天道备于上,而无一理之不具也。”
曰:“然则其学之也,当奈何?”曰:“本之二《南》以求其端,参之列国以尽其变,正之于雅以大其规,和之于颂以要其止,此学诗之大旨也。于是乎章句以纲之,训诂以纪之,讽咏以昌之,涵濡以体之。察之情性隐约之间,审之言行枢机之始,则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
问者唯唯而退。余时方集《诗传》,固悉次是语以冠其篇云。
淳熙四年丁酉冬十月戊子新安朱熹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