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岩霏、弄晚点荒寒,渔灯两三星。叹风流残霸,湖山灵气,空葬倾城。
一镜吴波变沼,花雨洗蛮腥。片石兴亡恨,玉轸无声。
惟有西江明月,照故宫残梦,梧叶催醒。奈登临愁眼,还向此山青。
更谁吹、乌栖哀调,唤暮鸿、烟际落芦汀。馀情寄,白云题句,连步天平。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孽而不殇,拱而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龙沙沙高压女墙,石函字字生辉光。龙沙主人七十强,酡颜宣发双瞳方。
主人自爱衣萝薜,不爱君王赐束帛。主人健走仍健饷,不爱君王赐鸠杖。
有书肯学淮南安,朝宗捧日心长丹。有儿肯学刘中垒,养得丹砂胜榴子。
东海狂生学面壁,手种蟠桃仅三尺。他年结核萍实如,要益千秋豫章色。
种薤复种薤,薤味多苦辛。不辛复不苦,何为怨贱贫。
贫贱不可苟,富贵非难臻。懔栗不经霜,发生安见春。
一春复一秋,日车不久留。东鸳司察忙,西磈返照幽。
照见七尺影,蚤晚不相酬。有志不早定,有气空噎喉。
优游非不乐,气馁志亦休。休休岁云暮,欲种薤已误。
不见薤根长,伤心薤上露。
百万通仓国计存,勤王兵甲急宜屯。庙堂每忽安边略,胡虏方骄入塞魂。
白草自肥南牧马,黄河不断北来猿。弯弧欲射旄头落,藿食犹惭远帝阍。
锁钥岩城早,难拚是夕晖。水心初潋潋,楼角更依依。
蹋鞠争先入,胡琴落后归。不妨南市过,月下独来稀。
双杵鸣,孤鸿没,仰视方山青一发。良夜迢迢何以娱,扣舷更酌歌明月。
天如寒鉴月如冰,僵卧家僮唤不应。却忆少年游太学,萧然独对短檠灯。
吾闻古周官,亦有挈壶氏。大者赞化育,调燮阴阳理。
大道何洋洋,一阴与一阳。职思合其德,国士知无双。
我闻于使君,种杏碧山下。它山岂无丹杏花,不及家山种来者。
高堂中有白发亲,看花酌酒娱青春。儿今去家二千里,作官只饮三衢水。
三衢水,清涟漪。年年杏花开满枝,点缀五色斑斓衣。
阿翁袖有金光草,令人服之颜色好。别墅春风日日来,花落花开长不老。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瑒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瑒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闇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