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登天坛,半路逢阴晦。疾行穿雨过,却立视云背。
白日照其上,风雷走于内。滉瀁雪海翻,槎牙玉山碎。
蛟龙露鬐鬣,神鬼含变态。万状互生灭,百音以繁会。
俯观群动静,始觉天宇大。山顶自晶明,人间已霶霈。
豁然重昏敛,涣若春冰溃。反照入松门,瀑流飞缟带。
遥光泛物色,馀韵吟天籁。洞府撞仙钟,村墟起夕霭。
却见山下侣,已如迷世代。问我何处来,我来云雨外。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妖氛被东南,丑类日响应。承平七十载,仓卒骇观听。
堂堂忠节邦,奕奕守与命。流血动成川,分奔马蹄竞。
群凶首被赤,心额双悬镜。赤以欺愚庸,镜以眩昏瞑。
张皇礼像设,诳托西方圣。烧蜡动千斤,相承势弥盛。
喧呼短兵接,迅若斤斧运。杀人先剖心,刳腹抉肝肾。
捃摭穷窖藏,备网罗机阱。官曹列厩牧,民屋委灰烬。
郡治歌舞场,朋从悉枭獍。颇闻连骑出,近郭更蹂躏。
计程倏往还,日以严示信。距城此虽远,畴敢保安静。
闻鸡心即危,过午魂始定。颠连混冤亲,跋涉无老病。
晨兴不遑夕,永日饥餐并。岂复虞道途,所悲室悬磬。
妻孥且目下,侥倖须臾命。近传某泽中,逆料绝窥侦。
儿啼误失声,掩捕一朝尽。回头顾童稚,反覆深砭订。
事会固叵量,宁能忘戒训。因思少壮日,膏泽溥涵泳。
冠盖先送迎,农桑杂歌咏。闾阎饫粱肉,厮养翘车乘。
飞潜偕动植,一一遂天性。焉知厄遭遇,垂老百忧并。
圣朝果何负,奸宄妄依凭。得非湛恩隆,窃禄隐谗佞。
贪冒递相蒙,浸淫成此衅。中天扬日月,光彩烂相映。
云雾偶晦冥,何能滋疾疢。众心一此理,磨濯光愈莹。
化机默回旋,民伍奋豪俊。川东事大奇,气与北风劲。
划开聚石图,捲入背水阵。翩然破竹势,节解自迎刃。
郡侯起收集,转盻复归正。誓将扫馀孽,侧耳四方靖。
麦秋告登场,粳稻亦已竟。死者可胜哀,存者聊自庆。
萧条旧邑里,庶免忧釜甑。书生守衡茆,才具非济胜。
中宵投袂起,踊跃歌解愠。四顾扫曀霾,如疾脱危證。
亲知稍慰藉,松菊尚三径。雨露极昭苏,草茅微报称。
忠谋虑或过,深计众多屏。薰莸绚疑似,玉石互缁磷。
吏弊袭贪残,罕由慈惠进。吾侯新涉难,庶务职其柄。
抚定在哀矜,勖哉慎行政。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尝窃有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
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