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垂手,小垂手,江南白苧世希有。吴姬十指玉纤纤,白苧新裁舞衣袖。
秋江四面绕吴宫,吴宫霜橘树树红。吴王夜燕不知晓,但见红日升曈昽。
美人低鬟复回袖,持酒献君上君寿。
人生得意不行乐,白日如梭夜催昼。吴山依旧吴江清,离宫故苑难为情。
不知谁遣南山鹿,还向姑苏台下行。
花飞杨子津,君寻斋中人。芍药不可赠,樱桃何太匀。
红兰楚客醉,白苧吴歌新。明月扁舟上,相思江南春。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茛,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嬛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生于万历丁酉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母曰陶宜人。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甲申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余亦效颦为之。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铭曰: 穷石崇,斗金谷。盲卞和,献荆玉。老廉颇,战涿鹿。赝龙门,开史局。馋东坡,饿孤竹。五羖大夫,焉能自鬻。空学陶潜,枉希梅福。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曲。
北风动地起,天际浮云多。登高一长啸,六龙忽蹉跎。
我欲横江斗蛟鼍,万弩迸射阳侯波。或当大猎燕赵间,黄熊朱豹皆遮罗。
男儿万马随撝诃,朝发细柳暮朝那。扫云黑山布阳和,归来明堂见天子,黄金横带冠峨峨。
人生只作张骞傅介子,远胜僵死空山阿。君不见并州少年夜枕戈,破屋耿耿天垂河,欲眠不眠泪滂沱。
著鞭忽记刘越石,拔剑起舞鸡鸣歌。东方未明兮奈夜何!
泽国仍多雨,溪流没两涯。墟烟迷小市,泥草乱空阶。
蕴藉诗中意,苍茫病里怀。明朝晴色好,对话两情谐。
忆昔百丈岩前游,泊船去登湖上楼。天清野旷一凝望,锦屏森列当前头。
中见苍厓拔地起,绝怜嘉木连云稠。䆗窱回溪出僧宇,参差危壑生悬流。
人言此地倘归隐,布衣便欲轻公侯。茆屋春深薜荔长,石栏路绕丛篁幽。
长镵茯苓静可斸,空林柿叶寒仍收。回头世事忽如猬,廿年误向红尘里。
不知何日继追寻,每忆此山劳梦寐。应君示我新画图,开卷中堂起烟雾。
摩挲浓墨思旧经,却似登楼看山处。君谓松根即故庐,一榻左右俱图书。
沙田水足牛力壮,归耕试论今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