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红春共远,梦迷紫曲,风迫海云飞。近来沽酒伴,除指青旗。
那处系斑骓,黄金铸泪,记弄珠、江上人回。怀旧吟、笑持明镜,流影共徘徊。
天涯。殷勤别绪,只有何戡,黯愁生清渭。回首怜、蓬莱云气,都隔红埃。
东风无奈流莺老,那更禁、鶗鴂声催。休采撷、江南红豆谁栽。
铜漏初沉,银缸欲烬,角声缭绕。孤枕寒衾,担误心情多少。
帐钩才下暗香浓,朦胧月色犹相照。溯关河千叠,音书难寄,家乡空杳。
静悄。兰闺里,愁煞梦儿,归路迷荒草。霎时欢聚,早被霜鸡惊觉。
奈愁怀、蓦地重来,把梦一时忘记了。魂销也,又听鸦啼,说与谁知道。
宰官终日劳,而我耽于逸。偶得簿书閒,未忘山水癖。
城北豆积山,旧有果仙迹。洞府凿何年,清虚倚绝壁。
棋局昔安排,摹挲看一一。有亭翼其上,就中可容席。
平收山色青,俯瞰河流碧。道旁车马喧,城中市廛密。
熙熙与攘攘,成败曷有极。异哉张元通,沧桑几阅历。
眼前皆苍生,利济岂无术。徵辟却不受,澄怀殊静谧。
笑问洞中仙,云何此安宅。入山不见深,入林不见僻。
有唐天宝时,此为故道驿。车驾自东来,公卿多扈跸。
毕竟忧世心,神仙已早释。贱子苦束缚,一官寄斯邑。
牒诉理未遑,琴书敢自适。今年麦有秋,抚绥易筹画。
登山且纵饮,赋诗兼对奕。宾寮颓然醉,醉归日已夕。
公去棋自留,我来亭始辟。传后未可知,幽怀共今昔。
老牛带月原上耕,耕儿怒呼嗔不行。瘢疮满背股流血,力乏不胜空哀鸣。
日暮归家羸欲倒,水冷萁枯豆颗少。半夜风霜彻骨寒,梦魂犹绕桃林道。
服箱曾作千金犍,负重致远人所怜。而今弃掷非故主,饱食不如盗仓鼠。
缤纷照眼,问其中谁作,司花令史。翻尽群芳新旧谱,不信人间有此。
瑶草琪花,瀛洲方丈,此地非耶是。殊芬异态,便教德裕难记。
闻说云海黄山,木莲花放,数里氤氲气。身作迦陵五色鸟,飞入众香丛里。
金钮珠冠,鹅群蝶翅,一一徵名异。今宵梦绕,三十六峰烟翠。
为爱江楼日再寻,江蓠初绿雁归心。新看画栋珠帘起,暗忆鸣銮佩玉临。
边马频嘶沙月晓,清笳一奏渚云深。閒情似我亦惆怅,微雨潇潇共苦吟。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尝窃有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焉,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得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
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