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如镜平,风雨一摇荡。蜿蜒舞翠蛟,汹涌叠银浪。
帆樯走阵马,势出霄汉上。吾生幸可惜,何事鱼腹葬。
深院闲池馆。此神仙、清凉世界,热红尘远。午倦停针消长昼,榕叶婆娑影转。
正茉莉、蛮花香散。花底翩翩瑶台侣,羡连枝、玉树人清婉。
联好句,写双管。
鲛绡衣薄轻罗扇。拥金盘、荔支熟矣,槟榔初荐。一幅新图传陈事,历历红栏碧藓。
好随载、镜奁书案。粤峤珠江当年景,寄都门、女伴题诗满。
惜末识,画中面。
此君一个,与我周旋林下坐。新出三竿,官样青袍玉笋班。
萧萧风动,惊破西堂春草梦。旧箨还裁,好放些儿月影来。
青天万里,忽下檀云,送到虬幢鲛缀。六代金霞,三春莺粉,拾得有情佳丽。
便倩秋蟾比。怪年年碧海,成双非易。尽畴昔、罗裙画簟。
无数销魂见面都已。相逢恰今宵,一世团圞花明月媚。
兼有九霄玉佩,五夜香炉,好景安容抛弃。斗帐雾浓,珠绦丝热,柳毅龙宫输美。
紫幄同同心,倚任消受南国,知名才艺。那忍忘、灯前却扇,笛边沽酒、上楼欢意。
三生誓。玄霜碾入鹣鹣被。
云山烟树望中微,茅屋人家隔水西。读罢残书春昼永,短墙喔喔一声鸡。
筹款年年只为桥,胸中块垒恨难消。铜山未倒须当铸,钱树犹存且漫摇。
看有一文全在手,愧无万贯现缠腰。会逢点石成金日,债主须应浊酒邀。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盖村夫俗子,其学问皆预先备办。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稍差其姓名,辄掩口笑之。彼盖不知十八学士、二十八将,虽失记其姓名,实无害于学问文理,而反谓错落一人,则可耻孰甚。故道听途说,只办口头数十个名氏,便为博学才子矣。
余因想吾八越,惟馀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及至二十无成,然后习为手艺。故凡百工贱业,其《性理》《纲鉴》,皆全部烂熟,偶问及一事,则人名、官爵、年号、地方枚举之,未尝少错。学问之富,真是两脚书厨,而其无益于文理考校,与彼目不识丁之人无以异也。或曰:“信如此言,则古人姓名总不必记忆矣。”余曰:“不然,姓名有不关于文理,不记不妨,如八元、八恺,厨、俊、顾、及之类是也。有关于文理者,不可不记,如四岳、三老、臧榖、徐夫人之类是也。”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余所记载,皆眼前极肤浅之事,吾辈聊且记取,但勿使僧人伸脚则亦已矣。故即命其名曰《夜航船》。
古剑陶庵老人张岱书。
